“父皇，万万不可！”他急忙开口，“谢大人俸禄低微，如何能有余财养护此宅？”
那奇花异草需要花匠日日打理，驱使仆役所费资财更是以百两计。哪是一个五品小官能负担得起的。落到谢道衡手中，简直暴殄天物。
“太子是不满朕的安排吗？”魏帝似笑非笑。
李忠伺候魏帝许久，一听魏帝语气，暗道不好。
太子好生糊涂！
他竟当众驳了陛下面子！帝王一言九鼎，话出口便是定局，岂是他能质疑的？君父君父，先是君，后是父！寻常人家，儿子忤逆父亲，尚会遭到呵斥，何况天家！
“陛下误会了。”
僵直之际，卢庭执开口道，“太子是为谢府生计考虑，方才出言劝阻。他是怕谢大人步了前朝李松岚的后尘！”
李松岚的事迹，在场人都是知道的。李松岚原是京城一七品小官，因治河有功，被末帝赏了仙居。谁知，住了没多久，李松岚便自请收回。
末帝好奇，问他原因。
李松岚只回了一句:“家贫禄薄，无福消受。”
短短数月，他家中储蓄消耗殆尽。再不搬出，怕是吃喝都是个成问题。
末帝黯然，方知民生之苦。
卢庭执以此为例，显然是为萧寂辩解。
谢泠眸色微寒。
照他这样说，萧寂失言竟是因未雨绸缪，提前预判到了谢府困难的缘故?他非但无过，反而一片赤诚?不愧是以善辩闻名的卢相，一张口，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她定定看萧寂一眼。
志大才疏，却有个权臣舅舅为他出谋划策，果真会投胎。
萧寂并不蠢笨，见卢庭执出手解围，赶紧顺坡下驴，“儿臣一时口快，没想到竟让父皇误会了。谢大人救了四弟，于社稷有功，儿臣怎会不感激他。父皇既赏了宅子，儿臣也要表示一下心意。”
他笑了笑，“就从儿臣私库中拨些银子吧，权当庆贺谢大人乔迁之喜。”
魏帝满意颔首，又恩赏了千两白银。
等魏帝、太子有了表示，萧曜适才开口:“若非谢姑娘舍身来救，儿臣怕是要埋骨秋崖山了。谢姑娘大义，儿臣没齿难忘。”他看向谢泠，郑重许诺:“日后只要谢姑娘、谢府有所求，我必竭力完成。”
谢泠眸光大亮。
萧曜极重承诺，他答应的事，从不食言。比起宅子、银两等一次性的东西，她更喜欢这种长期的，不，无限期的好处。
三人相继发话，谢道衡再无拒绝的道理，携女儿俯身谢恩。
行赏毕，众人又开始讨伐此事主谋。
萧寂率先表态:“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儿臣本以为突厥失了三郡，元气大伤，短时间内不会有大动作，没成想他们竟把算盘打到了四弟身上。”他一脸愤恨，义正言辞道，“如此狼子野心，万不可放过他们！”
谢泠挑眉。
这脏水竟泼向了突厥人？
见大臣一脸淡定，似默认了萧寂说法，一时心情略微复杂。
都是朝堂倾轧多年的老狐狸，谁看不出这背后的猫腻。萧曜出身不显，又没什么势力，文官哪会为他说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不错了。便说魏帝，半生戎马，经历无数阴私算计，哪会猜不到事情真相?可他竟也没多说什么……
她心念电转，飞快扫萧曜一眼。
男人恍若未觉，道:“眼下突厥人退至阴山一带，又隐匿了踪迹。派人追查，只怕会大海捞针。儿臣以为一动不如一静，时日一长，他们总会露出马脚的。”
他目光在萧寂身上打转。
萧寂背后一凉，疑心对方知道了什么，不禁有些心虚。回了东宫，仍是满腹心事。
“殿下勿要多虑。”长史高明宽慰萧寂，“就算萧曜猜到了此事是我们的手笔，也不会有人会支持他。殿下您是太子，更是半君，谁敢和您作对？何况，咱们还有卢相啊。”
高明谄媚地望向太师椅上的男子。
萧寂大安。
舅父卢庭执便似那定海神针。有舅父在，他什么都不怕，何况一区区萧曜?就是可惜了他相中的宅子……
高明闻弦歌知雅意，见萧寂一脸肉痛，隐约猜到了他的想法，神色越发谄媚，“殿下，谢家人住进宅子不难，能住多久就难说了。等他们搬出来，这宅子不就落到殿下手里了?”
帝京繁华，用“钱淹脚面”形容毫不夸张。然这阜盛只属于世家大族，似谢府这般科举入仕的寒门蓬户，连另外新宅的钱都拿不出,哪能长久居住？怕是过段时间便要灰溜溜地搬出来了。
卢庭执垂眸听着，眼中没有丁点笑意。
如斯小事，也值得他们大肆讨论。果真是鼠目寸光。
眼下，最棘手的事岂是这件？
都是皇子，他的亲外甥却蠢钝如猪。
他已是东宫储君，那萧曜再怎么勇猛也只是个郡王。待他登顶帝位，再收拾对方也来得及，何必行此险招。他一出手，打草惊蛇不说，更会让魏帝怀疑。
真真一步臭棋。
“你为何要对萧曜动手?”
卢庭执语气冰冷，利眸紧盯外甥。
刺杀一事，萧寂是瞒着他做的。
萧寂有点慌，支吾半晌，“我是怕父皇废了我，一时着急，才，才……”
“你是储君，若无大错，皇帝怎会废你?”卢庭执恨铁不成钢，“萧曜之母不过一洗脚婢，如何能与你相提并论?他是立了边功，积累了些名望。可出身摆在那儿，朝中重臣谁会拥护他?”
男人目露不屑。
这些臣子一个赛一个地精明。萧曜身份寒微，就算再出色，他们也不敢明面上拥护他。
萧寂只需按部就班地做他的皇子，皇帝殡天后，顺理成章即位便是。哪用得着暗杀?他成功倒也罢了，可偏偏萧曜没死，反连累自己去收拾残局。
想到这儿，卢庭执脸色极是难看。
萧寂辩解:“舅父，这回是他命好，叫谢泠那贱人救了回去。下回我——”
“还有下回?！”
卢庭执猛地打断他。
“没有，没有——”萧寂连忙改口，“舅父放心，我不会再生事。”
卢庭执双目如渊，沉声道:“你且安分些。若是让我发现你再有什么异动，我定饶不了你。”
话毕，男人拂袖而去。
萧寂呆在原地，一脸惨白。
高明见自家主子失魂落魄，忍不住上前安慰：“相爷还是在乎殿下的。”
在乎吗？
萧寂恍惚。
舅父在乎的是他卢家的荣耀吧！要不是因为母后只生了他一个，舅父哪会辅佐他！
想到男人方才的指责，他胸中一窒，眸中戾气翻滚。
来日方长，待他登上帝位，他定要让他们也尝尝被人践踏的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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