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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酒下班了。
裹紧衣服,拉上酒吧后门,她顶着通道里猎猎寒风往出口走。
寒风里,腐烂的气味一阵接一阵,江酒踩在塑料草屑上,深一脚浅一脚。十多米远的出口亮着一盏大灯,下面,有一块半旧不新的电子屏幕。
她走到电子屏幕前,机器上道道划痕洇出些许深色,屏幕倏然亮起,现出一串字符。
“已确认身份,l区,江酒s0965。
完成工作,数据已上传当地补给站。
工资,15点。”
随着啃哧啃哧声,屏幕熄灭,下方的槽口慢慢吐出一张掌心大小的薄皮纸。
这个垃圾机器今天倒是挺好的,没整点花活折磨人。江酒有点意外,一手掩住衣角,一手捏住纸的边缘,小心地沿着刀口慢慢往下扯。
拿到工资条,她就可以回去了。
“还真的有人。”陌生的声音冲出通道的回声,刺破寒风而来。
江酒手一抖,薄皮纸顿时缺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口子,透光映出一根手指,苍白而细长。
通道口很窄,只容两个人通过。黄色头发的男人站在正中央,斜睨着她。
惨白的光奶油似的从上而下淋了他一身,照出他眉目宽阔下巴却异常短小的样子,像一只鼹鼠。
他吹了声口哨,微侧身,露出一截被厚厚纱布裹住的胳膊和左手肘上黄色的金属牌。
——雇佣兵,宿以。
“机器是你修的?”江酒攥紧掌心,沉声问道。
雇佣兵打野食是“黑户区”默认的规矩。打过下班卡,她不在酒吧的保护范畴;这地方偏僻,但她想逃脱也不容易。只要宿以喊一嗓子,不说附近的雇佣兵,光酒吧里那些就够她受得了。
“哎~新人?不知道规矩?”宿以长叹一口气,从兜里掏出根长棍,手腕一抖,长棍自下端伸长。他手指轻轻按下棍子顶部,底部圆锥直抵地面,敲在地上,“当!”发出脆响。
“当然知道规矩。雇佣兵的规矩就是‘黑户区’的规矩。”
江酒挂出笑脸,扯下悬挂在半空中的薄皮纸,“只是这点,够吗?到月底了,再多的话,我也拿不出来。”
听见那句“雇佣兵的规矩就是‘黑户区’的规矩”,宿以嘴角微扬。他举起手杖,圆锥抵在薄皮纸上,只要再往前轻轻一顶,纸上戳个洞,这份工资就作废。
江酒举着薄皮纸,迎上他的视线。
“好久没遇到你这种实心眼的黑户了。今天我……”
一声轻响,两瓣纸片在寒风里翻飞。
宿以半个身体撑在手杖上,稳住身体后,把脚从塑料草堆里拔出来。他嘴巴跟冒火星似的,半句脏话裹住痛呼声,吞进肚子里,连忙低头检查伤势。
胳膊的伤,看起来真的很严重。
江酒的眸光动了动,松手,迎着惨白的灯光张开双臂。两片阴影跃上脸颊,刮过她皮包骨的高颧骨,向背后的阴影里飞去。
“既然已经作废,就扔了吧。”
“谁准你……”宿以活像炸毛的猫,瞪圆眼睛,抬头,眼前陡然一花。
从记事起训练而成的警戒雷达在心里狂响。
这个女人,疯了。
“当——”手杖和匕首相撞,金属声在无人的通道口渐渐荡开,凛冽的寒风又将这声音伴着腐烂的气味吹回来。
“雇佣兵先生,你的手还好吗?身体还撑得住吗?”
江酒含笑的语气混在冷风里,手里的匕首慢慢往右移,“你的手很累吧?”
“疯子!”耳边全是金属刮擦的声音,宿以咬牙骂一句,余音都埋在风声里。冷汗顺着他的额角下滑,左手伤处又疼又麻,他已经连组织复杂语言的精神都没有了。
“不是疯子,怎么会在‘黑户区’活下来?”
江酒顺着他的话说,看到他脸上的愤怒瞬间转为嘲讽,又说道:“你不生气了?我看你肝火不小,很爱生气。”
“呵。能在‘黑户区’活下来的都是疯子,但,不是只有疯子能在这活下去。”宿以阴测测地笑起来,长腿上踢,凌空一抽,双方分开。
他趁机甩动手杖手杖,高高举起,瞄准伏在地上的女人,用力打下去。
“咣!”水泥灌注的地面发出一声巨响,震感顺着手杖上涌,震得他手腕发麻。论反应速度和力度,他都是这片地区数一数二的,但……
人,不见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左胳膊爆发出锐利的疼痛,不知是疼的还是真的,一阵天旋地转,他看见惨白的灯光,乌黑的通道,还有一双没底的鞋壳……
江酒一个冲刺加过肩摔,将人撂倒在地,晕过去了。
“看起来是个厉害的角色,到最后都没有叫人来。怎么伤得这么重?”她蹲下来小声嘀咕,搜罗着值钱或有用的东西。
地下通道四通八达,这个地方又偏僻,真要是有人听见响动找过来也要时间。
她仔仔细细搜罗一遍,暗自叹口气。打劫都找到这来的人,能指望什么呢?
除了一枚黄色金属牌,两枚蓝色金属牌和一柄手杖,什么都没有。
好穷。
金属牌是基地唯一承认的身份证,在雇佣兵看来是物资,在黑户手里,就是一块只能贱卖的废铁。
扒了外衣和鞋子,比划比划,她自己穿上。鞋子大,好在有底,走路磕磕绊绊;外衣也大,撕掉带血的袖子,她在腰上缠了两圈,找.两.个.洞.一.穿,系个结,刚好。
再把金属牌和长棍收进兜里,她像往常一样,下班回家。
穿越后,她生活的地方是“黑户区”随处可见的鸽子笼之一。
从地下通道走出来,晚上街上人很少,江酒贴着墙根快步往前走。
顺利躲过几个佣兵盘踞的入口,在外围绕了大半圈,她走到d9、d10路的岔口,进入黑户聚居地。
刚进家,关上门,不多时,门口传来细碎的交谈声。
这里的黑户大多都是男人,要么白天干活晚上睡觉,要么晚上干活白天睡觉,像江酒这种女人,还是在酒吧工作的,很少见。她上下班又恰好是人迹稀少的时候,根本没有邻里情。
每隔四个房间,走廊上安装一个照明灯。最近这一盏,恰好就在江酒家门口。说是门,其实就是几绺编织物缠在一起的东西。
就着一点透进来的亮光,她把三枚金属牌和那根棍子铺在光路经过的地方。
另外两枚金属牌布满刀剑的刻痕,刻印的字已不甚清晰,勉强辨认出“?树里”、“眉?月”。
两个对照看,底下有一行小字:
「敬生命与灾难。——yo大陆板块、wl人类基地献上」
yo大陆是这块土地的位置,wl是这个基地的名字。
江酒一遍遍摩挲金属牌,冰冷,坚硬,是钱的感觉。
寂静的黑暗里,她的心脏在胸膛里砰砰直跳,恨不得下一秒就跳出来;手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血味儿,刚刚惊险的搏斗仍旧历历在目。得亏她运气好,要是宿以半途嚎一嗓子……真是想都不敢想。
原地坐半晌,她后知后觉,要饿疯了。
喝口营养液缓缓。
江酒摸黑走到柜子边,捻着指尖在木柜子下的豁口里一阵捣鼓,掏出拇指大小的钥匙。
“咔哒”,锁开了。
少了门轴,柜门松动,轻响声后,一侧门框直接掉下来。她托着门板稳住不发出声音,从柜子里拿出营养液,拨开盖子,轻轻嗦一口。
“呕~”真难喝。
营养液是wl基地最常见的食物,是专家按照人体一天必需营养配置的补给。受限于环境恶劣,物资匮乏,经过层层替换,专家研制的好配方,到“黑户区”这,全是味道差营养低价格高的。
江酒手里的是最便宜的一款,还不如没味道的,却要价30点,一个月的工资也就够买十五瓶。有时候运气不好,被打劫或是像今天这样颗粒无收,她只能勒紧裤腰带为下个月囤粮。
解解馋,她把营养液放回去,又在家里各个角落转悠,搜罗出一些勉强称为有价值的东西打掩护,将三枚身份证藏在下面,一起锁在柜子里。
值钱的东西能藏得已经藏好了,她扫一圈自己的“鸽子笼”,除了地上那一截可伸缩的长棍,一片空荡。
四平方大的鸽子笼里,跳一跳就能挨到屋顶,四周空旷得够她打一套拳,耳朵贴墙隐约还能听见隔壁的说话声。
江酒拾起棍子,循着记忆里的方法展开,按下顶端的圆钮,数声轻响后,上下槽口被卡住,手杖垂悬。
她握住顶部,在手里掂量几下。顶部是实心的,手持端是空心圆锥,甩起来呼呼带风,用作格挡的武器却十分鸡肋。难怪宿以当时的脸色那么难看。
江酒收起棍子,和匕首一个口袋放一个,然后和往常一样打了几套拳,再靠墙坐在凳子上小憩,等天亮。
穿越以来,接受原主的记忆,她成了这个时代的江酒,一个父母不详、生年不详、没有身份证的黑户。
原主幼年记忆只剩下零散的片段,却和这片“黑户区”毫无关联。直到一个记忆里的转折点,她和一群小孩子走在长长的、灯光闪闪的通道里,跟在穿白大褂的人后面,挨个走进店铺,然后去下一个店铺。
轮到她时,店里面没有热烘烘的火炉,也没有满地头发或拿着剪刀、凶巴巴的老头,而是一墙光洁的玻璃和绚丽的包装。是酒橱。
原主记不清这段记忆的时间,也没听人说起过相似的经历,甚至,除了店长、小夏和常来的熟客,她没有和外人说过话。
江酒是穿越者,站在一个繁华的时代,猝不及防接住一个人的生命和她残缺的记忆,她很慌。打开门,看到人类基地的第一眼,她心又安定了。明天大概是全人类灭亡的日子了。
但生活一天天过去,她渐渐熟悉酒吧工作的流程,也在“江酒”的生活里染上她的色彩。
如果没有今天,她大概会和往常一样,四仰八叉的躺在原地。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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