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说难既难，说易也易。
不过短短半刻钟，已经死了两个人了，浓重的血腥味夹杂着铁锈的气味充斥着整个山洞。
落凡的手从红玉的腹部抽出来，干枯苍老的手被粘稠的血液染红，滴答滴答往下滴着血。
红玉应声倒地，圆目凸出，口鼻大张，涌出大口大口的血，原本纤细的腰腹，此刻被落凡掏空，是个大洞，血肉模糊。
她似乎没想到自己这么死了，那双眼睛里的惊疑还未散去，身体抽搐了两三下，便再也不动了。
置身寒潭的归影看着红玉腹部新鲜的脏腑，不由自主的吞了吞口水，却又将目光看向万重山，畏畏缩缩的撇嘴，努力忽视着对于自己她来说诱惑力十足的场面。
而落凡无知无觉的站在原地，喃喃自语：
“玉舟小时候最怕黑，怕冷了。得有人陪着他，他才能安心入睡，紫玉，青玉，还有红玉一个都不能少。要乖乖的陪着玉舟，让他好好的睡….”
落凡摇晃着脑袋，混沌的双眼没有了往日那股子神韵光彩，暗淡至灰，颓废不堪。
她磕磕绊绊走到李轻舟身边，跪下身子，伸手想要去触碰蒋玉舟的脸，却发现自己双手脏污满是血迹，她连忙蹭在自己的衣衫上，皱着眉头：
“玉舟…他最怕血了，小时候看见就会哭，表面上淘气顽皮的厉害，实则是个见血就哭的小哭包。”
李轻舟看着面前已经有些疯疯癫癫的落凡，不想给予她同情，摇摆不定的结果就是害人害己。
直到落凡将手擦干净，想要从李轻舟怀中带走蒋玉舟时，纤细白嫩的手挡在了她的面前。
落凡眼神阴沉的看着她，如果她不让自己把玉舟带走，那么她就要杀了这个女人。而一旁万重山感知到落凡的杀意，身侧的手一紧，以防有任何意外，他都能及时出手。
“蒋玉舟，到底是不是云鼎天宫的少主？”
李轻舟一手挡在落凡身前，一手紧握着蒋玉舟的肩膀，目光聚焦于落凡的脸上。
而落凡却没曾想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眼中的杀意渐渐消散，只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
“是不是又有什么要紧，若是都像我一样因为仇恨而蒙住了自己的眼睛，在痛苦仇怨中打转，那么云鼎天宫就永远不会再回来。”
李轻舟还是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但人已经死了，再追究这些却也没有了意义，她放开了手，任由落凡将蒋玉舟抱走。
佝偻苍老的身躯将高大的少年抱在怀里，狼狈踉跄，落凡看着蒋玉舟青白的面容，将自己的脸贴近，感受着没有生机的一片冰凉，落下一滴泪来：
“师傅带你回家，再也不学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再也不学了。你就好好读书，将来考取功名，为官做宰，娶妻生子，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
路过万重山时，落凡的步子顿了一顿，她低着头，并不敢抬头看他，反而说起了当年的那个雨夜：
“当年我万念俱灰，遇佛祖垂怜，一路向东南而行，却因一念之差，仇恨困心收了那本羌族秘书，导致一错再错。若是我能保持本心…不受诱惑……那个镇子再往前十几里就是轩辕宗了……”
当年那个月夜，年迈的老和尚规劝落凡放下仇怨，重拾本心，给了她几句批语：
紫霞西山云巅上，天火重焰恶人行，焦土万魂护生机，颠沛反转至东南。
老和尚说云鼎天宫的生机在东南方，要落凡心明眼亮，才能遇见。
落凡日夜兼程，却在距离轩辕宗十几里外的小镇救下羌族圣女后代，被仇恨熏陶的头脑留下了那本羌族的秘书，制出的‘塑肉回生术’，才有了蒋玉舟的出现。
这一切的一切，只在于一念之差。只一念！
落凡想如果当年自己再往前走一点，就一点点，也许就会是另一个结局了。
可惜，有些事从一开始就错了，仇恨像是一层轻薄却永不消灭的薄纱，盖在双眼之上，日夜随行，颠倒眼前的世间万物，直至融入骨血。
到最后，旁人因自己遍体鳞伤，而自己则用鲜血的代价，换来了醒悟。
说罢，便抱着蒋玉舟继续走。
万重山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忽然意识到什么，想要叫住落凡，却听一声清脆淡漠的女声从身旁响起。
“既然罪孽深重，万死不辞其咎。因果轮回，生生不息，去大乘佛寺吧。为曾经犯下的罪孽赎罪，为那些鲜活的生命诵经，为蒋玉舟终生吃素，行善积德。我想，你剃光头发的样子，蒋玉舟也没见过吧！”
李轻舟说的轻松随意，最后一句还带了调侃。
而落凡听到她的话，却只是愣了一愣，随即便抱着蒋玉舟跳入寒潭之中，再没了踪迹。
夜色再漫长，却也终会过去，黎明破晓的那一刻，娇艳似火的朝阳面向大地，驱散了一切寒冷和阴暗。
城主府中一片破败，蒋城主躺在病床上，身上裹满了纱布，洁白的纱布透出丝丝血迹，他听万重山讲完这场闹剧的后续，久久没有说话。
“城主大人，节哀。”
万重山雪白的衣衫依旧耀眼，没有沾染上丝毫尘土。
如夫人听到蒋玉舟身死，不由得红了眼框：
“玉舟是蒋家的血脉，却因为落凡的一己之差，毁了他的一生。云鼎天宫覆灭百年，哪里又来的什么转世魂魄，不过是她白日做梦罢了！！她若是有良心，就不该把玉舟带走，合该埋入蒋家祠堂。”
万重山垂眸：
“至于那些死去的人们，不知城主会如何应付？”
蒋城主因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平日里魁梧硬朗的人，此刻像是苍老了十岁，丝丝白发自鬓边生起：
“我会发布公告，昨夜蒋府喜事，惹来妖物屠杀，随行而来的宾客和幼子，皆…身亡。”
如夫人擦了擦眼角的泪：
“那冯家姑娘怎么办？万重山保下她的命，可是人已经三媒六聘的娶回来了。”
除却不该告诉的，剩下的事情蒋玉舟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全都说了。
蒋城主盯着头顶上青白色的纱帐，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开口：
“玉舟人都没了…..这门婚事便不做数了，也是我们对不起人家，往后她婚嫁自由，蒋府也会给她撑腰，陪送嫁妆。”
如此一来，这变成了最适合的结果。
清晨的阳光洒在蒋府的花园中，阵阵清风袭来，带着清幽的花香还有昨夜残留的血腥。
整个蒋府伤亡大半，清冷了许多，剩下的人都惊魂未定，却也要打起精神收拾残局，一桶桶擦洗的血水来回换，终于能维持表面的光鲜。
万重山穿过角廊，穿过收拾的下人，像是漫无目的走到了蒋府一处人烟稀少，平日里也极少有人踏足的一处园子。
野蛮生长的草木散发出清香将远处的血腥味掩盖，墙面攀岩遍布的爬山虎郁郁葱葱，杂乱无章，看得出已经很久无人打理了。
他的步子慢了下来，最终靠在了一处灰尘满满的假山上，挺直如松的背脊此刻有了依靠，长长的舒出一口气，仿佛这口气憋在他心尖许久，直到现在这一刻在无人之境，才能抒发而出，获得片刻的轻松。
万重山闭上双眼，却又在下一刻蹙起眉头，他淡淡出声，却没有回头：“你怎么来了？”
方才的疲累闲适在瞬间一扫而空，让身后的黄潇潇生出几分方才她是看眼花了的错觉。
她心下微苦，轻声道：
“丽娘吃了药睡下了，还有唐姑娘，她被唐庄主暗中留下的人保护的很好，没受一点伤。还有唐庄主，伤的不轻，但好好调养也没有大碍。”
黄潇潇的语气顿了一顿，再次开口：
“我也顺便给李姑娘把了脉，她的身体里…..似乎有些古怪……”
万重山倏然睁开眼睛，眸光闪烁如星，却又带着几分寒凉的冰刃，他转过身看向黄潇潇，二人之间隔着一丛茂密繁盛的风信子。
淡粉色的花蕾散发着迷人的香气，像是一条无形的河流，将二人之间隔阂开来。
黄潇潇一身月白长裙，头上只一根白玉簪子，清冷如月，她就那么看着万重山，眼神中难道出现了复杂。
她从来都知道万重山的不简单，但…却从未想过，面前这个人已经不能用‘不简单’来形容了。
“青玉死之前，曾告诉我一个关于蒋玉舟的秘密。”黄潇潇开口，目光却一刻未离开过万重山的脸。
“是一间密室，蒋玉舟瞒着所有人设立的密室，里面有他拓印的羌族秘籍，还有这些年来，落凡对他所讲的关于云鼎天宫的一切……”
黄潇潇看着他面色无波的脸，心下却越来越慌张，她救出丽娘之后，便再想折返回去帮万重山，却鬼使神差的想起了青玉曾告诉过她的一个关于蒋玉舟的秘密。
误打误撞之下，她果然进了那间密室，发现了另一个惊人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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