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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眉儿对黛玉却是十分信服,当即起身打了水来,黛玉便让孙悟空将木灰收起,洒进水里,又将一团丝线浸入其中。数息之后,那原本黯淡发黄的丝线便渐渐褪成了白色,漂浮在水面之上,仿佛一捧新雪,又过得片刻,那一抹雪痕又稍稍暗沉下去,好似为水色浸染了一般。
黄眉儿以为看错,不自觉揉了揉眼睛,再仔细一瞧,却发现那丝线不知怎地竟变成了碧绿色,他心中惊奇不已,连孙悟空也在边上啧啧称奇,两人都看得目不转睛,一时忘了说话。
黛玉又将丝线捞起,全不在意未曾晾干,只用双手将线团用力一扯,原本只能团在手心的线团竟被拉长了七八尺有余,半点没有断裂的迹象。那丝线根根莹润生辉,呈半透明的质感,日光之下真是美丽至极。
孙悟空看得心痒痒,挨过去就要伸手摸一摸,黛玉连忙避让了一下,微嗔道:“你还敢摸?上次就把我琴弦弄断,再把这个摸坏了,我看你怎么赔!”
孙悟空见她躲闪,不由得玩心大起,越发装模作样要去勾到手,口中笑道:“姊姊方才这般用力,也没将它拉坏,怎地换了我就不行?好姊姊,就让我摸一下吧!”
黛玉知他故意捉弄,顿时又急又笑,又怕他不知轻重真要上手,慌忙后撤,满屋子躲他,一边叫道:“哎呀!你真讨厌!快快走开,偏不许你摸它!”话虽如此,到底比不得孙悟空身手灵活,便有黄眉儿帮着拦人,又济得什么事?几下就被孙悟空追上。
黛玉被他缠得恼了,一跺脚,将那堆丝线一股脑儿掷进了旁边的火灶里,那灶塘里尚有些未曾烧完的余烬,遇物即燃,一下子便蓬起一团明火来。
这一下事发突然,把孙悟空吓了一跳,以为真将黛玉惹急,慌忙嚷道:“姊姊莫气,我不闹你了!”也不怕火燎,着急忙慌地把手伸进火堆里,飞快递把东西捞了出来,幸而半仙之体不惧凡火,这才没有真个受伤。他这时把线团扔到地上,本想抬脚将火踩灭,忽地“咦”了一声,只见那线团不知什么时候又缩得只有巴掌大小,碧汪汪一团翠□□滴,半点不像是被火烧过。
孙悟空挠了下脸,还有些回不过神来,黛玉已回嗔作喜,微有得意之色,笑道:“不吓一吓你,你不晓得轻重。这就看傻了么?真是只呆雁!”话刚出口,忽觉得耳熟,再一回想,登时颊生双晕,连忙把话头止住,转而对黄眉儿说道:“这冰蚕丝遇水即长,遇火又能还原,三四根丝拧在一起,几个壮汉也难将它扯断。你要问这东西的来历,便是这些了。”又将地上的冰蚕丝拾起,轻轻放在黄眉儿手中。
孙悟空见黛玉并未真个动怒,心中长舒口气,又逢她把话说完,便笑嘻嘻凑趣道:“姊姊既然知道得这般清楚,怎地先前不肯见告,开开那些乡民的眼界?也好叫这小孩下次去换东西,再不必受他们冷眼。”
黛玉微觉意外,含笑看了他一眼,道:“你倒真有些热心肠,竟能想到这里。只是你有所不知,珍奇玩好之物,不可使见贪婪奸伪之人。他这乡里村间,多的是恨人有笑人无之辈,黄眉儿不过一幼童,若使人知道身怀至宝,岂不是令小儿持金过闹市,必招后患无穷?便是他有些武力,到底双拳难敌四手,怕也不能善了。倒不如在我这里换些银子,既能衣暖食饱,又不显山露水,不正是两厢便宜?”
孙悟空听了,不禁慨叹一声,对黄眉儿道:“你这小孩运道好,竟遇到我姊姊!”说着从囊中取出些银块金沙来,一一摆在桌子上,约莫有好几斤重,都是山中一些富矿露天而出时淘得的,于他们修道的人本没什么用处,不过是与凡人易物时偶尔一用。虽不知此间物价几何,但在这乡野之地想必也足够很长一段时间的吃喝穿用了。
黄眉儿木愣愣的看着,却并不伸手,他发了一会儿呆,忽地朝着黛玉跪下,道:“姊姊,你待我真好,那你肯收我做弟子不肯?”
黛玉一时讶然,问道:“这话怎么说?”又急伸手要扶他起来,黄眉儿只是不肯,一昧道:“姊姊,你果然知道宝物的来历,那你一定是神仙了,我真想跟你学本事!”
孙悟空见黛玉为难,干脆一把将黄眉儿拉起身来,笑道:“你这小孩见了这么多钱财,突然发痴了么!我姊姊虽认得宝贝,那也是因她见识广些,怎么就成了神仙了?”
黄眉儿挣他不过,只好立住,答道:“先前我险些抓到姊姊的时候,你却不管她叫姊姊,只叫她师姊,我知道这是跟着一个师父学本事的人才有的叫法,后来你又拿了什么离火之精出来,说不是凡火。似这般言行,分明不是凡人,那不就是神仙么?”
黛玉不由得哑然,她因黄眉儿经历可怜,资质又好,难免有几分爱惜,并不拿当寻常人看待,又因他年纪还小,无形中更少了好些掩饰顾忌,孙悟空就更是少拘行迹,让他看出破绽实属正常。
孙悟空却不愿就这样被他问倒,当即往脸上一抹,现出本象,故意龇牙咧嘴,做出格凶恶狰狞的模样,嘿嘿冷笑道:“不是凡人,还有可能是妖怪!黄眉儿,你不怕我吃了你么?”
黄眉儿见他陡然间换了副形貌,还是那么丑陋怪异,果然吓了一跳,可他到底不是常人,天生胆识非凡,一惊之后立即镇定下来,悍然道:“你要真是妖怪,我打不过你,被你吃了也应该,但你只要不吃我,我就愿跟你学本事!”
黛玉听得好笑,又见他禀赋虽好,却颇有些正邪难辨,心里那点惜才之念又更添一分,以为这样好的资质,若是遇人不淑,不能得高明的指导,反而误入歧途,岂不是可惜?心下便存了些想法,只是不着急说出来。
孙悟空见黄眉儿果有胆气,已是暗暗赞许,又听他老嚷着学本事,忍不住笑道:“我见你力气又大,身手也好,虽是幼童,但成年男子也禁不住你一抓。等再长上几岁,想要遇见个敌手也难,怎地还不满足,非要追着妖怪学本事?莫非你这般贪心,小小年纪,不想当凡人,竟想做神仙么?”
这话原是调侃,黄眉儿却听得眉毛竖起,微怒道:“神仙有什么好?我娘就是想做神仙才死的,我才不稀罕!我只想学了本事,好替她报仇!”
孙悟空“咦”了一声,黛玉也听出话中有异,连忙问道:“黄眉儿,你说要替你娘报仇,这是什么缘故?”
黄眉儿眼中泪花乱转,只是不肯落下来,对黛玉道:“姊姊,你不知道,我娘其实是被妖怪害死的!”
黛玉吃了一惊,孙悟空却是素有争强斗狠之心,正觉得空有一身本事无处施展,这时听说有妖怪,真不由得眼放精光,一迭声追问道:“你说妖怪?是什么妖怪,有什么来历?快快说来我听!”
黄眉儿便道:“我娘跟我原不是这里的人,本是与舅舅家住在一处。有一天娘跟舅舅忽然大吵了一架,说什么青气冲天,必有宝物出世,又说什么旷世仙缘,决不能错过。舅舅却骂她发痴,劝了她好几天,她都不肯听,带着我便搬来了这里。
“当时我还十分高兴,心想舅舅家的表哥总爱骂我是没爹的野种,又常常打我,娘还不许我还手,怕我伤了他,现在我跟娘搬出来住,娘也不必再看舅妈的脸色,她一开心,我就高兴,岂不是很好?
“谁知娘来了这里之后,却、一心只爱往山里跑。刚开始还好,去个三五天总要回来一次,到后来十天半个月也看不见人影,问她也不肯说,只推说在山中打猎。可是她猎回来的东西,村中的猎户休说认识,连听也没听说过,我便有些奇怪,还偷偷跟在她身后去看过,可是被娘发现,又赶了回来。
“直到有一次,娘带了这冰蚕丝回来,不知怎地特别高兴,还问我,有个当神仙的娘好不好?我问娘。要是她当了神仙,我是不是也跟着她当小神仙?娘却说,要等她先当了神仙,再回来渡我。我心想不能跟娘一起,那当神仙也没什么意思,就回娘说,不想她当神仙,求她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没想到娘一听就哭了起来,不停地唉声叹气,我心里一下子慌了,又想娘不过是随口一问,何必要惹她不高兴?就改口哄她说,刚才是骗她的,实则情愿与她一同做神仙。娘这才高兴起来。”
孙悟空听到这里,原有些好笑,暗道:“这小孩真个无知,哪里晓得神仙的好处?”可是心念一转,又不禁微微愣神,心想:“可若是师姊不能与我一道做神仙,这神仙……好像也没劲得很哩!”想到这里突然怔住,他自来向道坚诚,不知为何竟会冒出这样的念头,一时间竟不由得抓耳挠腮,低头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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