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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一阵笑声响起，有人瞬影而来。
武道家的费磊教习身材高大健硕，衣裳随意半敞着，袒露着结实强劲的古铜色肌肤，应当是刚从武道院的武台赶来，身上还大汗淋漓着。
他轻而易举地用手臂挡开公孙霁的风影，同时徒手接下时今雪的雷蛇攻势。
二人见到来人，都收了手，恭敬行礼：“费教习。”
其余弟子跟着行礼。
他们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气势在无形地压制着现场，这是来自高阶修士摄人的气场。
费磊眼神凌厉地扫了一圈，眉目之间还有未散去的肃杀之气。
刹那间，气压消散，荡然无存，费磊嬉笑着挥了挥手：“在新生面前动手，也不怕带坏师弟师妹们。都别看了，散了吧。”
前一句是对时今雪他们说的，后一句是对围观的弟子和好奇的新生们说的。
“助教还在这，就敢公然动手，你们啊你们，真是越发不把宫规放在眼里了啊。”费磊无奈地摇摇头。
公孙霁转腕开扇，微微颔首：“教习说的是，学生自然不敢违背宫规，只是不知时二公子意下如何？”
他只字未提身后的江卿白，把这归于和以前一样的普通打斗。
费磊一愣，难得见公孙霁这么好说话，现在的学生脾气一个比一个硬，鬼主意也多，在千重门快开的节骨眼上，他也不想让学生们受罚处分。
“给教习个面子，有什么不满去武台打，那里既不犯宫规，也能打个痛快不是嘛。”费磊跨步走到时今雪身前，他说着目光寻到了自家徒弟躲在杜阳羽身后的身影。
魏玉坤屈指挠着脸，若无其事地将目光瞥向一旁。
时今雪定定地注视着远处握扇的公孙霁，后者好整以暇地迎着他的目光，唇角微勾，似是在笑。
时今雪极轻的冷哼一声，朝后看去。
江卿白正微躬着身，面色痛苦地抚着胸口。
时今雪上下看了他两眼，终于展开笑，“就听教习的。”
“对嘛。”费磊咧开嘴笑。
费磊魁梧高大的身躯在一众弟子中尤为明显，他眯着眼朝时今雪走去。
周围热闹讨论的话音戛然而止。
时今雪和杜阳羽各自朝外退开半步，正要往执法院外躲的魏玉坤就这么暴露在众人视线里。
感觉到背后炽热的目光，魏玉坤心中暗骂着，脚下生风般朝外跑去。
眨眼间，粗犷的笑声就这么贴到魏玉坤耳旁，费磊倚着他：“坤呐，干嘛去呀，见到师父也不打声招呼，真伤师父的心啊……”
伴随着费磊啰里八嗦的声音，执法院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转变，助教们带着无甚大碍的新生去道学司完成灵根测试和入门登记。
费磊教习的一番展示让不少年轻气盛的少年对武道学感兴趣，他这也算是变相的替武道家招生。
时今雪一行人走后，公孙霁才顾得上去看一旁还在昏迷中的公孙姝，耳边响起父王让他照顾她的嘱咐。
他斜斜看了眼江卿白，手中的扇子合拢轻点，未置一语，转身离开。
江卿白用手背擦拭脸上的血迹，公孙霁那一点是在警告他，也是在让他好自为之。
钟相竹乐得看他狼狈的样子，咬着颤音笑：“好好护着你这脸吧，要是留疤就可惜了，毕竟你除了这张脸能用，也没什么别的筹码了，让人连同心蛊都能拿出来救你，可真是好本事。”
江卿白不动声色地将话挡了回去：“钟兄说笑了，不过，钟大公子的嘴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讨喜呢。”
钟相竹所言为何，彼此都心知肚明。
钟相竹眸色微敛，含着笑轻声呢喃：“连时今雪都对你下手了，江卿白，我太期待时昭看到你和公孙姝在一起时的反应了。”
江卿白轻轻靠在椅背上，下颌微抬，讽刺地笑了笑：“你以为没有我，阿昭就会选你了吗？”
“钟大公子，白日做梦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饶是一向自诩脾气温和的钟相竹也不由自主地冷了脸。
他江卿白凭什么？
*
时昭的意识被无声唤醒，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远处光线极强的白色圆点。
和周围的蓝色星海形成鲜明的对比，时昭不能分辨自己身处何地。这里蓝色清晰可见，整个空间都被光晕笼罩，像透明的琉璃瓦片碎满地，又像是水浪在波动。
时昭幽黑的双眸也被蓝色映衬得如琉璃般晶莹透亮。
耳边有很多声音，孩童的欢笑，少年的轻语，风雨雷动，嘈杂声不断，一个个画面幻影般在眼前短暂浮现又消失不见。
那些幻影仿佛化成了无形的丝线，一根一根的缠绕在她的身上，将她引往远处的发光的圆点。
脚下的路变得柔软，不知道哪一步就会迈入深渊。
朦胧的光晕后，眩晕感袭来。
似雪山松木般冷冽清寒的味道侵入鼻尖，不像是薰在衣衫上的，倒像是融入肌肤中一般，清淡悠远。丝丝凉意中包裹着淡淡的温暖，让时昭躁动的心安定下来。
不自觉地去亲近那股味道。
时昭缓缓睁开眼，精致漂亮的脸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闯入眼前，霸道地占据她的所有视线。
这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亮白的月光透过大殿的屋顶泻在他的脸上，白玉般温润的面容泛起晶莹的清辉。
时昭观察他的时候，他也在注视着自己。
少年直起身，那股清冽的味道倏地收回，他的视线稍稍往上移，拖着懒洋洋地腔调：“父君，这是哪来的糯米团子？”
时昭这才发现，她正坐在一个宽厚的怀抱里，少年口中的父君正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温声开口：“奚樾，这是父君故人之子，以后就在陵渊住下了，你莫要欺负她。”
奚樾？好像在哪里听过，时昭一时想不起来。
不待她细想，少年已经接过她，带有薄茧的手轻轻握住她。
时昭老老实实被他牵着走，这才发现自己变成了三四岁的小孩模样。
但她控制不了这副身体，也无法挣脱，只能被困在这副躯壳里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妖族生性喜战，妖君常年在外忙着制服镇压，时昭就被带到沈奚樾身边。初到陌生的地方，时昭总是睡不好觉，须得有他陪着才能安心入睡。
孩童时期的她软硬不吃，无论身边的侍女怎么哄也不肯睡。
常常等到烛火焚尽才困困睡去。
不过，她很好奇，沈奚樾明明还只是个孩子，却似乎总是很繁忙，每每入夜了才来陪她，虽然都是经过一番沐浴后才过来，但时昭有时还是会闻到淡淡的血腥味，而久等不来困困睡去的女孩并不知道这一切。
后来见时昭总是执拗地等他到很晚，沈奚樾不忍她苦苦撑着困意不睡，便将她整天带在身边。
时昭也知道了他每日都在忙些什么。
身为妖族的长公子，被寄予厚望的下一代妖君，他身上担着妖族的未来，这是他生下来就背负的责任和使命。
平日里，总是一副端庄优雅的长公子模样，一举一动都会不经意见透露着上位者与生俱来的从容。
他比同族的少年要成熟冷静许多，除了日常的练功之外，他还要跟着同龄人去闯蜉蝣境。其他人都是闯的与自身境界同等的境道，而他已经在高出自己境界的境道里能逐渐全身而退。
每当他进蜉蝣境前，总是会将时昭安顿好，新鲜的瓜果，刚出炉的糕点，以及从各处搜罗来的新鲜玩意儿。
这个时期的孩童都比较嗜睡，时昭常常在外面等得困意难忍，沉沉睡去。
沈奚樾从蜉蝣境出来时，被困在孩童身躯里的时昭清晰地看到，他身上还有没来得及敛去的杀意，神情冷漠又带着一丝疯狂之意，整个人呈现一种极强的割裂感，让人忍不住心生寒意。
他简单捏诀将身上沾上的血迹清除干净，便来伸手将她抱在怀中，往回走去。
少年带有凉意的手指轻轻抚上怀中人粉雕玉琢的脸庞，时昭睡眼惺忪，微微睁眼瞧了眼面前的人，抵不住困意，在他的臂弯中挪了挪动作，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接着睡去。
时昭看得分明，沈奚樾会悄无声息地将身上未散的锋芒敛去，面容变得柔软，柔声细语地哄着。
小小的孩童身量长得很快，衣服每隔一段时间就得重新定做一次。沈奚樾本来对这些身外之物并不放在心上，对女子的钗环裙饰更不太了解，却热衷于给她搭配服饰和佩环，甚至专门去学孩童的发髻，换着花样地给她梳头。
衣裙的布料都是上好的绸缎，款式也都是差人专门定做的。
伴随着时昭日复一日的长大，沈奚樾开始接手妖族的公务，一边腾出手来逗弄着时昭，一边面不改色地判处手中的要务。大殿中随处可见小孩子的玩具吃食，放在外面珍贵异常的物品都被拿来给时昭赏玩。
看着时昭的眼神总是泛着温柔的笑意，和处置狱犯等事务时杀伐果断的样子判若两人。
时昭对外面的事物感兴趣。
沈奚樾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抽出一天时间带着时昭到陵渊外游玩。晚间热闹的街市上，玩累了的时昭脸上被覆上精致小巧的面具，依偎在沈奚樾怀里。
晚风轻轻撩起二人的发丝，缠绕在一起。
对于常年在生杀危险边缘的沈奚樾来说，这是一段难得能让他放松的一段时光，由着你在怀中酣睡。
……
剧痛。
浑身无力。
万籁俱寂，少年呢喃声不见，耳畔传来海浪潮汐声。
雪松的香气逐渐远去，一阵阵冰冷的凉意包裹着她。昏沉间时昭意识回笼，深暗的房间，紧闭的门窗，空气中弥漫着萧条的气息。
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哪来的血？
时昭扭过头，视线在昏暗的环境里寻找，搭在床边的苍白的手吸引着她的注意力。
时昭缓缓走近，撩开床纱，大脑轰的嗡鸣。
像被海水淹没般窒息。
床上轻轻阖上双眼的人，毫无声息的人。
正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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