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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壸一拱手:“我等愚鲁,难明使君真意,请为解惑。”

裴该笑一笑:“天下若想太平,天子当垂拱而治,任用贤明;而贤明立朝,燮理阴阳,刚直在野,守牧百姓,上下一心,社稷乃可稳固也。然否”

按照儒家的传统理论,君主正无需太强的能力,因为能力强而又无所制约,很容易变得刚愎自用,独断专行,反倒会把国家给搞糟了。君主唯一必须具备的秉赋,就是能够识别和任用贤明的大臣,然后由那些大臣去实际管理国家大臣不怕能干,因为有国君可以制约他,随时可以罢免他。这套理论最佳的代表,就是齐桓公前期,只管自己窝在内宫中吃喝玩乐,跟宠妾们乘船游湖,他只要任命并且绝对信任贤相管仲、鲍叔牙,自然国家大治。

因此裴该此言一出,祖、卞尽皆点头:“此言是也。”

于是裴该继续说道:“某自不敢以方天子,然即以此徐州论,我垂首而治,卞君德化、祖君威临,是为最善之策。彼等愚氓,畏惧祖君之威,而必相望卞君之德,即卞君之德有所不及处,心心念念,尚有刺史在上,可以争讼。若刺史亦以德化,彼等必不畏威也;若刺史亦以威临,彼等必不感德也;唯刺史似无用者,乃可补二道之不足。”

你们一个立威,一个秉德,而我只做其中的协调者,协调者若是太过有能力,或者倾向性太明显,老百姓就会看轻你们的施政方针,所以与其轻看你们,倒不如轻看我这协调者。协调者越是瞧上去没蛋用,他们就越是对所有不满意的政策还存着最后一线希望,妄想通过恭维或者贿赂协调者,获取对自己有利的变更,那么就不至于铤而走险,酿出什么乱子来啦。

卞壸闻言,低垂着头,若有所思;祖逖却连连摇头:“似仍不妥。”

裴该心说当然不妥啦,我这只是随口编造个理由而已,至于我的真实用意,这会儿却还不能告诉你们,否则你们必定反对,我下一步计划就难以施行了

第二十六章卖官鬻爵

裴该不顾祖逖的反对,一定要身穿奇装异服登场。

“此、此即徐州刺史裴、裴公”在旁边儿做绍介的小吏,自然便是那位周铸周子锋了,短短几句话,就说得他一脑门儿的热汗,说完了赶紧退到后面小案后坐下。因为他书法还算不错,故此裴该才把公文记录、书写之事全都委托给了此人。

三位长官全都到了,众人这才一起跪拜下去,逐一见礼。长官们也不回礼,只有裴该笑一笑,一摇蒲扇:“汝等可坐,坐下说话。”

等众人全都偏着身子落座之后,裴该这才转过脸来,注目祖逖。祖逖竭力维持着威严的表情,目光炯炯,扫视众人大部分人跟他眼神一撞,全都不自禁地打个哆嗦,赶紧垂下头去随即问道:“汝等都是县中各坞堡之主么”

卞壸插嘴道:“非也。”

便即以手指点,说某某某确实是坞堡主,某某某则是坞主的兄弟、子侄辈这些人既然应召来到县城,自然不可能干等着开会啦,而先得跑去郡署投刺、报到,召见他们的就是实摄县事的卞壸。卞望之记性很好,仅仅见过一面,对于其姓名、来历,就全都能够脱口而出了。

祖逖闻言,装模样一皱眉头:“汝等兄长、叔伯等,因何不至,而使汝等替代”

陈剑赶紧躬身解释:“家兄不慎染病,实在不能应召,故此以小人为代”旁边儿的其他几人也赶紧抢着回答,说我哥哥、我叔叔、我伯伯,也是病了只有一人比较敏,临时改成了:“因往别县访亲,恰巧不在。”

祖逖冷笑道:“秋之将至,气爽风高,本非疾疫流行的季节,岂有多人同病之理”伸手一拍桌案:“分明轻视朝廷,该当何罪”

他这“啪”的一声拍案,下坐众人心中都不禁重重一跳,其中几个偷眼瞧向陈剑,那意思:太守光火啦,你是我等盟主,赶紧说几句话消消他的火气吧。

可是陈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卞壸道:“祖君不必如此,朝廷弃彼等久矣,则难免心生疑虑,今日肯来,便属难能可贵了”

“谁言朝廷舍弃广陵不过前任守、令等胆怯,未遇贼而先逃罢了,朝廷故以我等代之,”祖逖貌似还有点儿不依不饶,“彼等庶民,使君有命,即便身在病中,亦当舆至县城,岂有使人自代之理啊况且,我听闻彼等无命而自筑坞堡,甚至有大过县城的,这难道是妄生了反叛之意么”

陈剑赶紧辩解道:“太守容禀,小人等焉敢心生反叛之念,不过因为胡贼迫近,县中又多起盗贼,无奈之下,才筑堡自守,保障地方而已实不敢大过县城,那些都是街头谣言,太守慎勿轻信”

祖逖紧盯着他的表情,缓缓问道:“汝名陈剑,乃陈奋之弟”

“小人是陈剑,字”

“我听说,汝兄弟家中,原不过数顷田地,自筑坞堡,胁迫民众,今淮泗之土,已尽入汝陈氏名下,可有此事么”

陈剑连连摆手:“实无此事。我兄弟修坞堡,不过为保障乡中百姓平安而已,百姓乃乐输收获相助,那些田地还都在旧主名下,何曾入我陈氏”他心说我倒是想把那些土地名正言顺地全都给吞了呢,问题连官府都没有了,我就算篡改了田契,那也找不到人来盖章承认啊虽然既成事实,终究欠缺了官府的背书,不怎么牢靠的。

裴该及时摇摇扇子:“祖君何必咄咄逼人不管田在谁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须按例缴税便可。”

随即故意打个哈欠:“还是赶紧入正题吧。”

陈剑暗中舒了一口气,偷眼观瞧裴该,心说大庭广众之下你打哈欠你是毒瘾犯了吧听说这位使君年纪虽轻,却是闻喜裴氏的嫡流,真正天下一等一大家族的子弟,所以才能身居三品高位。老天真是不公啊,倘若我也能托生个好人家,在这乱世中必可雄霸一方,不至于仅仅在一个乡里横行无阻高门都是草包,英雄起于草莽,结果草莽英雄还必须得要向个高门草包低头

裴该既然发了话,祖逖也就只好一撇嘴,暂时收声。于是卞壸就开始说正事儿了:“我等此来,乃为保障徐州,牧养汝等。然而当前的时局汝等也应该都清楚,胡贼跋扈,天子蒙尘,中原大乱,即北方的青州,石勒、曹嶷等辈亦在悍斗,若守牧者唯知文事,不修武备,则徐方必罹大难。我等初至,钱粮不足,唯有向汝等求输了”

祖逖接口道:“使君适才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则王土的产出,自当归于朝廷。后面还有半句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既是王臣,自当奉献御寇之力。我意汝等皆拆去坞堡,将所蓄粮秣上输于郡,所豢丁壮亦皆充为州兵郡卒,我等统一调度,乃可内剿盗贼而外御胡虏”

众人闻言尽皆大惊没想到郡守胃口那么大,想把咱们全都一锅端了陈剑不自禁地斜眼瞥瞥身后那些卫兵,心说难道我真的必须杀出此堂,进而杀出此城去吗大腿外侧,倒是还暗藏了一柄匕首,就怕打不过那些兵手执的长枪大戟啊

“且慢”忽听卞壸开口道,“祖君无乃太急乎固然庶民不当执械,亦不当修建坞堡,然时势如此,于朝廷暂不及处,民思自卫,也是无奈之举啊,不可苛责。且胡虏觊觎在侧,流贼尚且纵横,若要彼等毁坞弃械,将粮、兵都上输郡府,实非善政,反而易生变乱。我意可暂缓施行,只令彼等输一二成于郡,可也。”

祖逖一瞪眼:“一二成如何足够”伸手一指陈剑:“汝等可实说,坞中储有多少粮秣,豢养了多少乡丁”

陈剑听问,不禁在心中大骂起来:你这种问题可叫我该怎么回答报实数是不可能的,但若报得少了,你肯定会说不够啊不够,干脆你们乐输其半吧;报得多了,平白使对方更加疑忌我等看这郡守的相貌、表情,听其言语,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大有一口把我们尽数吞下,以肥之身之意哪

闹到最后,还是得要杀出去吧可是杀出去以后又能如何呢真的扯旗造反这个决心可不好下啊

好在卞壸又来拦了其实坞主们若是当场报数,不管是真是假,卞壸都不会开口,这眼瞧着全都嗫嚅,不肯回话,他才赶紧跳出来,继续打圆场“祖君过矣,彼等并无劣迹,君又岂可刻剥之为官者当养育其民,而不可侵民之利,夺民之食。我等虽须粮秣、兵员供应,且说一个数,令彼等分配、统筹可也。”

陈剑心说这位卞别驾倒是好人,才刚舒一口气,就听祖逖冷哼道:“今我不止要保障淮阴区区一县,还须保障徐方,甚而挥师西进,以破胡虏,奉迎天子兵卒起码三万之数,一岁口粮,及折算器械等,是五十万斛,汝等可能筹措”

众人闻言都是大惊特么的这和直接把我们给吞了有多大区别不必陈剑领头,全都叫起苦来,说您这数目实在太大了,就算把我们都卖了也凑不齐啊

祖逖冷笑道:“昔新蔡王司马腾在并州,即掠卖胡人,以获军资,若卖了汝等便可足我之数,我如何不卖只惜无人愿买而已”

卞壸摆手道:“祖君慎言,彼等都是中国人,又非胡人,岂可贩卖且琅琊王之命,使我等守牧徐方,不言挥师西进,岂可妄动干戈今止须足够守御此城之粮、卒,分派彼等可也,期以来岁,再兼及它县”

裴该也插嘴说:“是嘛,饭要一口一口吃,涸泽而渔,终非长久之策。”

说着话又用扇子掩口,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祖逖原本是唱白脸,故意不给这些坞堡主好脸色瞧的,但说着说着,他是真有点儿生气了:裴文约你究竟是什么用意你这表演太过了吧,真跟一吸毒成瘾的混蛋似的了。若早知道你是这种德性哪怕是装的我就不跟你一道北上了于是开口反驳道:“石勒若破曹嶷,或将起意于徐方,则休说淮北各郡都将落于贼手,即淮南不足两郡国之地,止此一县兵、粮,如何守御得住”

卞壸反驳道:“君欲以一县之力而守两郡国,本便无稽”

祖逖一挥手:“故须巩固城防,且沿淮筑垒,以为警讯,修造船只,以扰南渡之贼彼等或许困穷一时,但守得诸县完全,则大小皆安;若胡虏入境,只恐彼等尽输粮秣,也难得全生也”

陈剑心说真要是石勒杀过淮河来,大不了我不再劝阻哥哥了,就让他俯首归降,肯定多少还能保得下来一些产业啊,不象你这么凶狠,若是夺尽我等家财,那跟直接杀了我们有啥区别

不过听卞壸的口风,再加上看裴该一副不耐烦的表情,他心境比方才要平和多了,总觉得事情还有缓儿。于是领着众人继续告饶,只说官府若有所征发,我等不敢不从,但一家老小还要吃饭,坞堡实在是扒不得,太大的数目字我们也筹措不起啊

就此开始了长时间的讨价还价,最后裴该听得实在是烦了,一摇扇子,打断了众人的话:“这些刁民,果然只畏威而不怀德,卞君才为彼等说几句话,便顺着竿子爬将上来,竟然只应诺些小之数汝等不输粮,则我吃什么去”然后“啧”了一声:“本官在河东有万顷良田,即南渡后琅琊王所赐,亦皆大过汝等基业,难道鹓雏会贪腐鼠不成么罢了罢了,寒门本无远见,便算本官暂借汝等的好了。”

吩咐周铸,给他们开白条吧。

“且慢”祖逖赶紧伸手拦阻,说,“使君借彼等米粮,如何归还”

裴该摇摇扇子:“且过了今秋再说我江南的产业,今秋也会有所收成,大不了我再遣使向琅琊大王讨要好了。总之不以广陵郡的名义商借,盖我徐州刺史之印。”

瞧那表情,仿佛在说:祖士稚你就是多事,咱们且混过这一阵子再说吧。

可是卞壸也道“且慢”“我有一策,还请使君思量。”

“卞君请说。”

“今我等近乎裸身前来,无论州、郡、县,吏皆不足数,可授予彼等,以换粮米、人力,若何”

祖逖瞪眼道:“此非卖官鬻爵乎不可,不可”

“何言卖官鬻爵”卞壸赶紧解释,“朝廷名器,自不可轻授人,然州郡皆可自辟僚属,以自身俸禄养之,则与名器无伤。我等今日,是召彼等相商,请乐输资供,捐得多了,乃以僚属赏赐之是赐也,非卖耳。”

说完话转向众人,掰着手指头说:“一州惯例招募吏四十一人,卒二十人,治中、诸曹从事,汝等皆无所学,恐不可得,然门亭长、录事、诸曹佐、守从事等,以及各乡职,若捐输合理,并可赏赐汝等以为如何”

祖逖貌似还是想拦:“彼等不过寒门子弟,安能为吏”

这话连卞壸都听不下去了:“先父即寒门出身,先外祖张华亦寒门出身,以祖君所言,连州郡小吏都无可充任吗”

一句话彻底堵死了祖士稚。

下面的陈剑听到这里,不禁胸中热血涌起:我靠,有门儿我本来就是想过来捞个官儿做的呀,这在太平时节,以我家的门第,就算最低级的里吏都不一定能够混得上,这回却说不定能得个州从事机会若不抓住,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了

只要能当官,则我家的门第就有望上升,而且兵荒马乱之际,最易立功,将来立了功,或者得着刺史、别驾的亲睐那个冷口冷面还经常瞪眼的郡守就别想了说不定连一县之长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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