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琇和王琬兴致勃勃扒着车窗看得仔细，前头马车里的王茵却恹恹地半倚着垫子，同车的王芸可不管这个不太熟的五姐姐怎么了，掀开帘子对着外边的景致大呼小叫，看见街角有卖油炸茄饼还嘴馋，吵着要茉莉下去买。
这油炸茄饼把茄子切花，里头夹了肉馅，拿面粉调成厚浆裹在外头，用油炸熟了，看着金黄酥软，吃着咸甜适中，是江洲当地有名的小吃，只是陆氏从不让家里孩子吃外头的东西，怕不干净坏肚子，王芸还从来没吃过这个，茉莉只得千哄万求，再三保证等回府了让厨房做这个，王芸才肯消停。
蔷薇见王茵一路上闭着眼不说话，以为她晕车了，忙从荷包里取出个白瓷瓶，那手帕托了里头的仁丹给她含。
她一边给王茵按肩一边不满地瞪了眼王芸，竟有这般做妹妹的，见着姐姐不舒服，不问一声安，反而继续大声嚷嚷，吵得人脑仁疼。茉莉瞧着了她的眼色，也有心护主，白了蔷薇一眼才回去哄王芸。
王茵倒没察觉到两个丫鬟间的机锋，她满脑子都是昨夜的那个梦，王五爷勃然大怒的狰狞面孔和蔓延整个五房的压抑气氛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从王茵年幼时起，她就知道自个和别人的不同，她每个月初都会做一些奇怪的梦，年纪尚小时她还不知这是什么意思，等大些了她才发现，梦中的片段在接下的一个月都发生了！
初时她还为这个慌得整夜睡不着，生怕被哪个发现，骂一声“妖孽”，带到家庙里去。她的养娘出身偏僻，村子里每年都有孩子被“妖孽附体”，用香灰符纸水泼还算轻的，被拖出去拿火烧的都有，王茵听了这些个故事，更是不敢把这个秘密说出口。
在等她稍微大些，她试着靠这些梦来躲过暗算，没想到一试却非常成功，从那时起，她就觉得自个和府里的每个姑娘都是不同的，就是陆氏也比不得她，有谁能像她那样拥有这般本事？
后来这种不动声色做手脚的事就越来越成功，直到有一日发生了转机。她在梦里见到了王琇和王茵姐妹两随着孙姨娘下到江洲，府里差不多年纪的庶出姑娘就自己一个，没几日不知怎么的就得罪了谢氏，打那以后跪佛堂抄经书都是常事，等醒来她细细思量，就知道这是陆氏的手笔，她这位嫡母最常做的就是借刀杀人。
王茵索性用计把王琇王琬也给留在了京中，她就不信五房几个年岁相近的孩子同进同出，陆氏还能把三个庶女都推出去不成！
这件事做得很隐秘，也很成功，可从那月起梦境却渐渐和现实不一样了，梦里依旧是王琇王琬去了江洲，王茵一个人留在京里，她经了谢氏百般折辱，还被陆氏训诫，梦里的日子就这么苦熬着，直到有一日，王如意开了场诗会，第二日老夫人派人把她唤到静安院里去，没两日，陆氏就带了全家下江洲。
到这个月起，梦境和现实又开始一样了，老谋深算的陆氏，诡计多端的习姨娘，两个人在后院的交锋，还有王如姝的生病和被赐婚……这其中唯一的变数就是王琇。梦里王茵在江洲再见这位妹妹时，她生得骄纵又倔傲，横冲直撞被当枪使不说，还和习姨娘百般亲近，孙姨娘也为着这个不得陆氏重用，而后来……
后面的梦和现实又不一样了，王茵揉了揉太阳穴，抑制住心底的恐慌，要是梦境没有了用处，她还能在五房过得如此惬意吗？不，不会的，她在心底告诉自己，虽然有些细节不一样，可大势却没变。王茵的目光逐渐变得锐利起来，既然梦境和现实不一样，那就让它变得一样，多出来的变数，必须要解决掉！
王琇还不知道已经有人打上了自己的主意，等马车驶到寺前，她拉着王琬下了马车。这清净寺也是百年名刹，在江州最是出名，还没进寺门，就能见着一座高耸的千佛塔，离得近些，仿佛还能听到诵经声。
今日是初一，寺前早早排起长队，她们却不同，自有跟车的小厮健仆开道。陆氏带了帷帽，纱帘还绣着折枝花，下边缀了金铃珍珠防止风吹，王如姝也带了帷帽，她已经定了亲，自是和姐妹不同，要多避讳些。
剩下的姑娘们倒是没遮了脸，可外面围了一圈丫鬟，再外又是一圈婆子嬷嬷，最外围还有小厮仆役，一丝隙缝也不透，外人怕是连这家姑娘是高是瘦是胖是矮都不知道。
石阶有些陡，忍冬在旁边搀着王琇，王琇这时庆幸起来大魏女子不需要裹小脚，那份苦痛不说，这条长石阶可是不这么好走的，不过她也有些奇怪，孙姨娘来前还道这上庙前要做小软轿，她在江洲多呆了三年，听买进来的下人们说过这些个事情，说的应该不会错，可现在看来却是自个爬上去的。
好不容易到了庙前，王琇觉着自己两条腿都不是自个的了，王琬比她还不如，全靠金花撑着，一张小脸煞白。门口自有寺僧迎接，陆氏早就打发人过来通禀过，这寺庙虽说是众生平等，可面对的是知府夫人，到底还是不同，早早就准备好禅房净室，里头已经供好香花净果。
一行人先是喝茶歇息，后又洗手净面，这地方是女眷参拜的，不会有外男入内，陆氏和王如姝这才把帷帽除了，到了殿前，迈进去就跪在莲花蒲团上。王琇跟在几个姐姐后头，见着殿里长明灯闪烁，烟雾缭绕，陆氏虔诚地跪在菩萨前默诵着什么。
王琇跪在后头奇怪起来，陆氏已经不再年轻，这些求子宜男的事要做早做了，何苦拖到今个长女都出嫁了才来拜佛。陆氏跪在前头默念了许久，起身要求签，小沙弥上前给签筒，王琇跪在侧后方瞧得分明，陆氏拿签筒前手颤了好一会，她把签筒放在胸前闭目默念着摇晃。
不多时掉出一只签来，王琇偷瞟了一眼，像是刻着十二签这几个字，旁边的沙弥早就等着，一见这签就去后头取签文，出来塞在陆氏手上。
陆氏展开一看，先是见着“上签”，心里就松了口气，再一瞧签文。
“否去泰来咫尺间，暂交君子出于山；若逢虎兔佳音信，立志忙中事即闲。”
她像是放下了一桩多日的心事，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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