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一秒记住【新棉花糖小说】地址:xmhtxs.com
盈阙回到不流云时,花玦已不在那里。空桑摇醒了已熟睡的空心和尚,空心说他也不知花玦去了何处,只是花玦临出门前让他们不要乱走,若是盈阙回来了,便告诉她,在这里等会儿,不消多久,他便回来了。
盈阙没有等,她飞到天上去找。幸好花玦走得不远,连西陵王宫都没有出去,盈阙很快便找见了他。
他正随意地坐在西陵王宫殿顶的正脊上,盈阙过来时,他也并不惊讶,只将手压在嘴唇上,示意她噤声。
盈阙透过青瓦往里看,什么也没有。花玦指了指旁边那个后殿,透过高筑的朱墙碧户,这回看见了西陵王正与桓容说话。
盈阙犹豫了一下:“偷听到什么秘辛,是很麻烦的事。”
花玦悠悠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于是盈阙也不说了,扶着吻兽慢慢躺下,一只手枕在脑后,一只手拽住花玦的袍角。
花玦瞥了一眼:“撒手。”盈阙眨了眨眼:“会掉下去的。”花玦也不再理她耍赖了。见他不再同自己多说两句,盈阙有些遗憾。
她默默地望着天,看着朝霞来、朝霞散,天又一碧如洗了。
清晨的西陵王宫还很寂静,廊上檐下,穿花过柳的宫娥行来行去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整个宫中,最响的是鸟儿寥寥几声啼鸣。
忽尔,空中乱悠悠一阵丁冬,一声声环荡,如波如浪,杳杳远去。
盈阙从顶上坐起,寻那声音来处,哪想那清音来处,便在眼前。
是那朱楼露半角,檐牙碎挂晨露,晨露莹莹,倒映着檐角高悬的铃。
铃铎在风中颭颭晃荡,一声又一声,清响丁冬。
一桁流苏,几串彩绦,在风里纠缠上梁间的八角琉璃灯,摇曳难分。那青铜的铎,映上远方云水晴山的色,晓寒浸透,凉凉凉。
风停了,铃歇了,飘杳清绝的丁冬也没了,被惊飞的鸟雀又重落回了青瓦高檐。
盈阙吹了口气,又起风来,檐铃又晃荡起来,丁冬作响,又杳杳荡远,疲累的鸟儿又失了栖落之地,惊飞四散。
花玦又瞥她一眼:“好玩吗?”
盈阙听了会儿,才答:“好听。”
此时,殿中的两人事情谈毕,西陵王送桓容出门来,他便转身回去,桓容负手悠悠行远。
那一阵风悠长不歇,吹动了檐铃,也吹落了枝上叶,叶飘飘旋旋,尽往人身上扑。
花玦伸手丢出了手里的叶子,这一片特殊的菩提叶,也混在扑人的群叶之中,轻轻地沾上了桓容的身,又隐而不见。
花玦满意地笑了笑,站起身来:“走了。”
他一回头,却见盈阙没有跟上来,正直愣愣地望着下面,心觉奇怪,便朝那方向看了一眼,正巧看见又出现在门外的西陵王,将跪在地上的阳荔扶了起来,二人不知说了些什么,阳荔气冲冲,又甚委屈地跑了,西陵王站在门口摇了摇头。
盈阙偏头问花玦:“她在作甚?”
花玦不答,一撩袍角,走了。他生气,盈阙也无奈,只好跟着走了。
影卿告诉她:“那讨厌的丫头大约是在求西陵王回心转意,不要让你抢了她的圣女之位吧。哎,早这样不就好了嘛,还敢不开眼地来找我们麻烦,哼,她要是再敢来,我便是看不上这个圣女,那也要抢过来耍一耍。”
盈阙凝起眉来:“求?”
影卿道:“对啊,你没瞧见她刚刚跪在那西陵王面前吗?可不是在求他。”
盈阙又问:“这样有用吗?”
这回影卿也答不上来了:“不晓得诶,唔……也许得看求的是谁吧。”
空心一顿回笼觉醒来,又饥肠辘辘地用了顿侍女准备的素斋,又拖着归了做了早课,送走了上课去的花簌,再与书生鬼无所事事,面面相觑地听着空桑侃侃胡吹,等了好久,才见花玦盈阙回来。
盈阙见到书生鬼,愣了一下:“你为何还不走?”
书生鬼也愣了,盈阙看向空桑,空桑也愣了,呆呆地“啊?”了一声。
原来空桑一路跟着她从幽冥到天宫办事,她只当空桑聪慧,自能妥帖地安排好这书生鬼的后续之事。
其实空桑跟着盈阙,终于体会了一把有神撑腰的感觉,背靠着大树乘了半日凉,一时得意,竟忘了盈阙的本性,还悠哉地等着她将一切都办妥了。唉,大意了!
这书生鬼大约是有意替空桑解围,在这时站出来向盈阙拱手说道:“在下有些事想请教仙子,还望仙子指点迷津。”
盈阙点了点头。
那书生鬼便问道:“听空桑仙官说,在下前世……作恶颇多,可他已经死了,在下也不是他,在下生前不敢说积善成德,但也问心无愧,为何……在下今生要为他偿债呢?”也不仅是为空桑解围,这些话他也是真心困惑,难以解悟,自从得知自己这些苦厄,许是因为轮回之错,他心中甚至隐隐地生出那不甘的戾气来。
他一面痛恨自己会生出那些恶念来,一面又会忍不住地去想为什么。
盈阙不知道他心中的那些纠结,她只是将自己的所知告诉他:“有些因果,有些债,不是生死轮回之间就能烟消云散的。”
书生鬼喃喃问道:“那神仙呢?”
“我们会应劫归墟,没有来生,不会轮回。”
“如果没有轮回,神仙应劫归墟了,那神仙的债呢?”
“活着时,耗尽一切偿还,死时,以性命偿还,还剩下还不清的,自有身边欠下因果之人来承。”
“若身边无人呢?”
盈阙支颐,忽而极浅地一笑:“那不已经是果报了吗?身边无人,多可怜。”
书生鬼抱着头,他很痛苦地诉说,很痛苦地诘问:“为什么因缘果报不能在一世里偿还干净,再投胎时,干干净净地去转世呢?”
盈阙想,若是真能那样,世人转世而活,不受前生羁绊,会有他们想要的公道么。也许有,也许会更不公道。她答:“生死……既是因,生死亦是果,生来死去,因果都在纠缠,无穷无尽,无极之时,哪里会有干干净净一说。”
“若然,世人便只能由因果摆布,成了那悬丝傀儡吗?”
盈阙反不解道:“丝线失活,木傀无思,本非一物,缘何自缚?”
书生鬼听了,呆愣良久,半晌过后,向盈阙伏地长拜,退到一旁。
盈阙没有追究空桑的不靠谱,只是说道:“轮回之事业已了结,你可前往判官处销业了。”顿了顿才又道,“不过天已亮了,得等到晚上才能走,不知你还捱不捱得住。”
听到盈阙那后半句话,空桑回过神来,立马跑出来想将功折罪,可不能教上仙觉得他不济事呐!空桑满面堆笑道:“小仙送他去,现在就去!”
盈阙未置一词,坐下后便若有所思地出起神来,谁也不看。
花玦拦住空桑,想细问一问在幽冥和司命府的事,空心抢在空桑前头说道:“施主且放他们去,此事首尾空桑施主已与我们讲了一个早上,讲得清清楚楚!小僧也可为施主细说一番。”
空桑急忙瞪了他一眼:“不不不……也不急于这一时,还是小仙来讲吧!”他今早讲到兴头上时,为了吹嘘,胡编了不少,还说他家上仙在幽冥打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这些若真教花玦听了,可得惹一身臊。
说之前,空桑斜乜向翘首以待的空心和归了师徒,毫不脸红地问道:“我等下要说真话了,那可事关天机,两位师父还要听?”
空心拎着归了的小耳朵,与书生鬼你让我让地并肩进了内门里。
将实话说来,诚然是不如大话般精彩纷呈,不过平平淡淡地向幽冥与司命府借了三两样东西罢了,没有打架,也不曾吵架。
唯一一点波折便是,盈阙想借判官的笔和簿,冥王不肯答应,但鉴于盈阙还司天之厉与五残之权,最后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由昆仑派一座下仙官,在幽冥判官殿旁,另辟一府,从此专司西陵鬼魂。
至于司命府,更无波折。本来空桑还以为天帝会要为难他们,不想从头到尾,天帝都未出现过。盈阙借得了命簿副册与大司命的笔,便被送了客,一盏茶都没说要留他们喝的。
“嗨呀,你是不知道这书生这辈子看着老实巴交的,但以前做过多少天怒人怨的恶事呦!他以前呐,抛弃贫贱时祸害的大家小姐跟他吃糠咽菜,结果一朝发迹,便抛妻弃子,数典忘祖,几番另攀高枝,却又佛口蛇心,欺世盗名,赚尽痴心孝义的贤名。还有什么卖儿卖女、卖家卖国,诸如此般,累世作孽啊!真是精……恶毒至极!”
空桑捧心痛斥,不过花玦对此却并不想多做评判,说起正事来。
“借?”花玦狐疑道。
空桑微笑点头,一口咬定:“借!”反正是盈阙说的,天塌下来也有大山顶着,这话说着,他可有底气了。
花玦又问:“那借是多久?”
当时司命真君也是这么问的,盈阙上仙怎么答的来着?空桑想起来了:“万物有生有灭,生而终将死,等西陵国不得不亡时,便可归还了。”
司命真君又问:“西陵有昆仑护着,你这是要借到天荒地老?”
盈阙答说:“也不必天荒地老,或昆仑倾,或盈阙死。”
看着正神游天外的盈阙,空桑忍不住抹了把纵横的老泪,老怀安慰地哽咽道:“懂事了!懂事了!呜呜,昆仑有继啦!”连西陵都知道护着了,那离挑起昆仑职责的那一日还会远吗?
空桑一把攥住花玦的手,欣慰地望着他,抚着手背,拍了又拍:“果然成家了就有担当了,好哇好哇!这驸马挑得真是好!啧!”还俊!就是不知道好不好生养,啥时候他也能带上小娃娃呢!
花玦一把拽回自己的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便礼貌地笑了一笑。
空桑喊上书生鬼,搵泪出门去,踏出门槛时,外面的日头照在脸上,暖融融的。
他想起来,司命真君还说了:“你根本不知道,西陵冒犯的是谁。要西陵亡的,既不是天族,更不是天帝,而是天道。三百年前,他们……”
盈阙没有回头,她说:“我不想知道。”
可司命真君觉得她是因为不知道,才不想知道,于是他接着说:“三百年前,因为行雨龙王一时失误,西陵连月暴雨,西陵便施行秘法,妄窥天命,夺天之权,擅改天数,坏了天地秩序,这才惹怒天帝,降下天谴。”
盈阙转过身来,问道:“那龙王呢?”
司命真君有些意外她先想到了这个,不过他泰然答道:“天帝陛下已作处置,在断仙台上斩了头。”他看起来颇为自得,不难猜,他定是很尊崇他的天帝陛下。他又问:“你是想以那龙王之罪发难于陛下?怎么,听到这般处置你可还有话说?”
盈阙摇了摇头:“本想为西陵做主,如此也罢了。”
司命真君显然是缺乏与盈阙这种人打交道的经验,被她这般无可无不可的态度给气到了,他准备的许多反驳维护之辞无端说出,便只好自己发问:“你不想诘问天帝陛下的处置?不为西陵委屈?”
盈阙觉得他很笨,听不懂话,但花玦让她好好讲话来着,而且她还问人家借了东西,于是她便又说了一遍:“我说过不想知道,我不在意。何况,易位而处,我亦会处置若此。”
司命愣住了,大概是为他家上仙的气度所折吧,空桑想。
良久无话,久到盈阙就要走了,司命真君才长叹一声,苦笑道:“是啊,世间那么多罪与罚,看起来都那么不公,可又有谁人明白,上天为何要做这般处罚,难道他不知众生苦厄么?看见血、听见哭,多容易啊,违逆也容易,拼着一条性命不要罢了,至少落得心中坦荡,可谁知道看见也听见了,却只能顺应而为的艰难。或许,你以后真担得起那万山之祖吧。”
西陵也曾是被亏欠之人,可他们选择了反抗,便成了要被惩罚的一方。绝非抗争有错,只是他们必须得承担抗争的代价。
乱了天地规则与秩序,他们一时得生,可往后天帝还要怎样统领八荒六合呢?没有人会觉得自己世世无缺,事事公平的,若所有自觉被亏欠,自觉不公者都能窥伺天命,夺天之权,天还何以为天。
这世上,哪有多少全璧归赵,沉冤昭雪之事,多的还是那无法弥补、无可成全的悲剧罢了。
盈阙凝眉,疑惑道:“你说什么,我不懂。生死……很难吗?”虽然这话听着像找茬儿,但空桑晓得,呃,她真的是很认真地在发问。
若为天帝,便有天帝的因果,若为盈阙,便有盈阙的因果。冤不冤枉,委不委屈,生不生,死不死,那是他们的因果,与她何干,何苦要想那么多?
司命真君还当是找到了知音,此时却被盈阙一句话气得满脸通红,原来,她只是不懂生之可贵,才会这般轻易地说出这话来。
盈阙见与他讲不通,便说回先前的话头:“如今西陵尊奉昆仑神仙与昆仑之丘,我便会庇佑他们,天族若有罚,寻我便是。”
司命真君笑了一声:“他们虽为凡人,然他们所受的是天谴,道道都是死劫,雪女笃信因果,却要替他们背负所有果,你可负得起?”
盈阙认真地说道:“我是神。”
司命真君笑了:“你便如此自负,昆仑之神便能背负得起那诸多的死劫么。”
盈阙看了司命一眼,只轻轻摇了摇头,不再多说,转身离去。
想及此处,空桑忍不住,几斤眼泪又涌了出来,淌眼抹泪出门去,心中甚慰。
《折山白》转载请注明来源:新棉花糖小说xmhtxs.com,若浏览器显示没有新章节了,请尝试点击右上角↗️或右下角↘️的菜单,退出阅读模式即可,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