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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说结果，褚月识的实验失败了。
在石良有反应之前，楼下邻居先来敲了她家的门，抱怨她不知在剁什么，大晚上吵得要死。
“她在杀猪，”程梦岐打开门，指指浴室，“你想去看吗？”
“噢，不，不用……”气势汹汹，前来兴师问罪的阿姨见出来应门的不是平时那个鬼鬼祟祟的小姑娘，而是个高大的陌生男人，气焰顿时去了半截，嘟嘟囔囔地说，“管你们在杀什么，反正安静点听到没？”
程梦岐没有回答，深深地看着她，不断打量，直把阿姨看得满脸通红，才低声说：“刘小姐，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故事……这附近之前——”
“程梦岐！！”
褚月识终于匆忙洗干净自己，冲出来把他推到一边，双手合十，连连道歉：“对不起，阿姨，我修工具呢，打扰大家了真的很对不起。”
住户1203今晚究竟在杀猪还是修工具这件事，注定成为幸福小区里又一个难解的谜。但可喜可贺，程梦岐歪打正着地把邻居哄消了气，一场声讨危机消散于无形。
“你把石良吃了吧，”关上门，褚月识疲惫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捂住脸，“再砍下去，要被精神污染的反而是我了。”
拟羽简直像一团民间传说中吃不完、弄不死的太岁肉，刀砍火烧，转眼就会恢复原状，肢体扭曲更甚。而飞溅的血肉碎末黏在塑料布和瓷砖上，很快便膨胀变大，如同某种生长速度过快的脓包蘑菇。褚月识盯着它们看时，总觉得它们正像心脏一般有规律地搏动。
“我不是泔水桶。而且，我不吃人。”
“别把那玩意儿叫人。”
“他是，”程梦岐坚持道，“如果他不是，那你也不是。”
褚月识无所谓：“所以那东西该怎么处理？”
程梦岐说：“现在终于知道问我了？早叫你别砍，你不听。你就没想过他为什么打不还手？”
褚月识能屈能伸，拍鹿屁道：“那不是你在嘛，我下意识觉得安心了。”
程梦岐看着浴室内难以收拾的狼藉场面，石良的血肉已经快爬出门直奔他卧室而去，神情竟然有些恼：“我？你都被坑过多少次了，為什麼还信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你自己解决问题！”
觉醒者的解决问题的办法当然还是那老一套。
褚月识抬起头，望着雾灰色的天空。原本应当是太阳的地方，被巨大的黑色空洞替代，宛如天幕被烫焦了一个孔。她左右环视一圈，发现自己正站在某栋大厦的楼顶，周围尽是其他参差的高楼。
此处的楼顶也和现实中不同，没有任何设施。没有栏杆，没有避雷针，也没有能下去的楼梯。有的只是一片空白，像是建错了位置的操场。
忽然有乌鸦突兀地飞过，落下的黑色羽毛没有触到地面，便悄然消失。
“有人来了，又有人来了！”
不远处，聚着几个神态各异的人。和一中副本不同，面前的五个参与者中，至少有三个是被突然卷入的普通人，而且，是从现实侧进入的。
“你又是怎么过来的？”惨白着脸的女白领瞪圆了眼睛，“也是看到有人跳楼吗？”
提着公文包的年轻男人立刻补充道：“不仅跳楼，而且那个人还穿着雨衣。”
身穿校服的高中生对褚月识说：“嗨，又见面了。”
周睿身边还站着另一个男学生，戴着眼镜，神情仍然有些惊魂未定。
“欢迎，”最后一个人双手插兜，同样穿着西装皮鞋，“看你一脸不意外，想必也知道现在什么情况，不用我再解释一遍了？”
六个参与者，包括主动进入副本的褚月识，四个是刚刚结束加班的上班族，还有两个下了晚修准备回家的高中生。真令人心酸。
“你们都看到了有人跳楼？”褚月识问，“同一时刻？”
周睿脸色难看地点点头：“就在xx商场门口，突然有个穿着雨衣的人跳下来，摔了个稀巴烂。我和孔青阳，以及其他几个第一时间看见的，都被吓了一跳，就进来了。”
不用说，跳下来的人一定是石良。在追杀褚月识的百忙之中，他竟然还抽空害了别人。
“附近应该没有这样的怪谈才对……”最后那个人从口袋里抽出右手，和褚月识握了握：“我是齐煊。”
另外两个普通人分别叫做唐和盛和穆子涵。
就在褚月识现身之后，三块提示版悄然出现在大厦边缘。红底黄字，鲜艳刺目。
从左到右，依次用兴奋的语气写着：
“你知道吗？人其实会飞！”
“相信自己！你可以做到！”
“不要害怕！终点就在下面！”
每两行字都像对联一样竖着分列在两侧，中间则是一个向下的箭头，几乎占满了规则版剩下的空位。霓虹色的彩球围绕箭头，闪烁着俏皮的光芒。
规则已经出现，副本宣告开始。
“所以，我们必须得按照这些规则说的往下跳吗？”穆子涵战战兢兢地说。有四分五裂的石良“珠玉”在前，她显然不会信人其实会飞之类的鬼话。
齐煊说：“原则上是的，但不只是这样。我再强调一次，你们千万别乱来。这里是现实，不是做梦，人死了可就是真死了。”
褚月识走到平台边缘，毫不在意形象地整个人趴下，用尽量安全的姿势探出头向下望。但楼底并不是水泥或瓷砖路面，黑洞洞的虚无像大张的嘴巴，等着愚蠢的猎物落入它口中。人要是往下跳，不知道会落到哪里去。
接着，她又在地上滚了半圈往上看，规则版背面只是普通的木头支架，没有藏字的小把戏。
没有其他线索了。
“你们有人恐高吗？”她坐起身问。
唐和盛说：“这样往下跳，不恐的也得恐了。”
孔青阳说：“规则上写了不要害怕，是不是相信自己能飞才可以过关，怕死就真会死的意思？”
周睿接话：“但这样就有个矛盾的点。人会飞，和人摔不死是两码事。就算是真会飞的鸟，不主动扇动翅膀，直接摔下去也会死的。”
“那就是控制自己缓缓降落，”齐煊总结，“飘下去？”
穆子涵还有些不情愿：“非要跳吗？”
齐煊说：“等会儿跳的时候你可别中途害怕。”他的劝告很尽责，但脸上却没有担心的神色，对其他人的死活眼见的不是很在乎。
讨论妥当，众人站在大厦边缘往下望，却都有些脸色发青，一时无人动作。当深渊就在面前，不会飞的人类还是会本能地感到恐慌。况且，要是在下落的途中有一丝犹豫，恐怕就要完蛋。比起行为或言语，人类最难控制的，就是自己的念头。
在经历了白水巷和电梯惊魂之后，褚月识对石良已经有所了解。她道：“这个怪谈喜欢用各种方法把人的精神压迫到极限，直至崩溃。往下跳的过程，恐怕就是其中一环。别让他得逞。”
从高耸入云的大厦楼顶往下跳，看着地面与死亡逐渐接近，却已无法回头。石良自己就是跳楼自杀身亡的，他当时的心情，究竟是解脱，还是极度的后悔？程梦岐说石良害怕自己被抓，但早就失去了人之心的拟羽怎么会害怕人类的法律？
他藏在何处，究竟在恐惧什么？
闭上眼睛，褚月识感受着凉爽的风，张开双臂，想象自己是一只迎风展翅的鸟，重心前倾。
下方传来一声惊叫。
褚月识睁开眼，一群围观的群众正扬起头看她，满脸惊恐。
“有人跳楼啦！！”尖利的声音大叫着。
她感觉到自己仿佛被这一声呼喊捉住了脚踝，下坠的速度陡然加快。大厦的一层层窗户从身旁飞掠而过，鸟雀被她惊得叽喳乱飞。褚月识只看着天上高悬的黑色太阳，把自己当作鸟雀不慎脱落的一片羽毛。
不下雨吗？她朦胧地想，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躺在了地上。
她没有落在人行道上，而是落在了另一片楼顶。周睿和齐煊紧随其后，孔青阳也神色恍惚地落地，呆滞了好一会儿才跑到一旁干呕起来。
他成功骗过了自己。
但穆子涵就没那么幸运，几乎是整个人跌在地上，差点崴了脚：“越到下面就越怕，我实在忍不住去想……”她说着，后怕地呜咽起来。
五个人各有各的反应，但所有目光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不远处。唐和盛的身体砸在地上，碎裂飞溅开来，像一朵凝固的烟花。他支离的身体上披着一件黑色雨衣。
“现实中的跳楼场面不是这样的。”周睿说。
齐煊答：“这恐怕是他想象中自己的死法。”
唐和盛害怕了。所以他死了。
“雨衣？”褚月识皱眉。
“我、我其实也想起了那个人，”孔青阳说，“他的样子实在、呕——”
聪明的做法。先用极具冲击力的画面在参与者的脑中预设一个失败的结局，强化恐惧感。于是，死亡的阴霾将在整个副本之中如影随形。
褚月识注视着平台边缘的牌子。同样的三句话，同样的三个箭头，同样的怂恿。四周的景色无比眼熟，除了一人死亡，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