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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晞再睁眼时,眼前一片黑暗,险些错以为自己在地牢之中。
但很快,他从身下柔软而舒适的床铺、鼻端淡淡香气中得知,他正躺在教主的浮光楼中。
姜晞第一时间查看自己的身体,身上的衣服全部被扒得精光,头发虽然干燥顺滑,却散发着一股熟悉的、姜慈惯用的发膏气味,显然在他昏迷之后,教主亲手为他清洗了一番。
口腔中带着一股很淡的梅香,是曾经他吃过的清神续命丹的滋味,在他昏迷之后,姜慈还又在他嘴里塞了一颗丹药……
周围是完全的漆黑,显然,姜慈在把他清洗干净之后,便将他放在床上,离开前还特地关闭了雕花镂空木窗外的另一层更厚实的木窗,又不留下任何照明设备,让姜晞陷入完全的黑暗之中。
除此之外……姜晞的手指摸上颈侧。
脖颈处不知何时,已被扣上了一个冰冷而坚硬的金属环,虽然不薄,却极难掰开,哪怕他用足了力气,也难以在上方留下细微的凹陷,显然是混入了陨铁专门制成的。
铁环上带着一个中空的凸起,呈半圆条形,打磨得光润至极,没有半点刮手的锋锐,尺寸非常符合姜晞的脖颈,让他有些迷茫地在心中自我反问:
这样的东西要做出来,肯定需要花费极多的心力钱财……难道教主很久之前就准备好了,要给他戴上这枚铁环……?
姜晞试图伸展四肢,但很困难,他意识到自己的手肘与膝弯上扣住了同样的铁环,只是形状大小与颈上的不同,还增添了些许牛皮筋与羊绒的裹束。
手肘与膝弯处的铁环更小,彼此环环相扣,动作幅度大一点便卡在一起,让姜晞无法伸直手脚,只能小幅度活动,不得不时刻保持着“弯曲”的姿态,连翻身都困难,更别提下床以双脚走动。
若姜晞非要走动,恐怕只能趴伏于地,以手肘与膝盖支撑身体,如犬般慢慢前进了吧……
再加上脖颈处圆环的凸起,正方便有人将绳索系住打结……难不成教主真的不再把他当作一个人,而是当作一个牲畜?
姜晞心中迷茫而无措,他实在想不通,教主为何要这样做。
他慢慢合上眼,想起昏迷前暴怒的姜慈,以及自己身上除了明灿赠予的“瓷娃娃”,还有燕渡赠予的“青玉佩”与“临别信”。
……既然教主都帮他把衣裳脱了,必定也发现了那些物什。
只是生辰贺礼的瓷娃娃就已怒不可遏,再看见了代表身份与关怀的信件、玉佩,姜晞只感到额角轻微的抽痛,他已能想象得到教主会有多么疯狂。
原本的姜晞预想中,他回来之后,借着接风洗尘的理由先清洁自身,将旁人送来的东西藏起来——作为曾经在圣教各个地方到处转悠、熟稔所有暗道隐秘之处的姜晞而言,藏一个东西不被人发现,实在再简单不过。
藏好东西之后,姜晞再去面见姜慈,禀告他所做的任务与得到的结果。
但他没有想到,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姜慈突然不叫他去浮光楼面见,而是改在了跃金亭,又不知因为受了什么刺激,发觉明灿赠予他贺礼,便突然勃然大怒了。
以至于他被教主抓住、穿上了这样怪异的东西,还被关进了浮光楼中。
姜慈试着运气,结果如他所料,穴道早已被教主用特殊手法封锁,本该活泼如雾的内息沉寂在丹田之中,如一块无法操控的磐石。
姜晞松了口气。
还好,教主没有直接废掉他的武功……这就说明,教主的心中还有迟疑,并没有决绝地要把姜晞彻底变成可悲的奴犬。
姜晞一直在思考,一刻也没有停止转动大脑,他在不停地思考,自己要如何解决眼下自己困境?
这一刻,姜晞终于不得不承认,其实他早已察觉姜慈对他的情意,却担忧教主也强求他以同样的情意回馈,因而本能地故作懵然,一直回避。
——姜晞实在很擅长看透人的情绪与性情,并对症下药。
——若他对一个人感到迷茫与困惑,自认为无法看清其真面目,唯一的原因便只是“不愿面对”。
现在,困于浮光楼的姜晞。终于被迫直面姜慈对他,犹如瀚海般磅礴而浩瀚、危险而可怕的爱。
若是曾经的姜晞对教主给予自己的惩罚,保持着极为平静的不怕死的态度,此刻的姜晞却知道,姜慈绝不会再残酷的惩罚他——这不是一件好事,这代表着姜慈向他索要的比皮肉之苦更令他难以接受。
姜晞不知道教主会不会杀了明灿,会不会直接与欢喜门开战,要求对方交出燕渡。
姜慈展现出的疯狂姿态,已彻底打破了他的所有预想。
一个人若是还有理智,自然可以揣测他的内心,从而知晓他未来的动向。
但若一个人已经疯癫发狂,谁又猜得出一个疯子的心?
姜慈被幽魂附体,前面的每一任圣教的教主,也都或多或少有些疯癫之症,若有人说姜慈其实已经是个疯子,大部分人都会相信。
姜晞慢慢蜷曲起来,他躺在宽敞而温暖的床榻上,心却直直地往下沉。
他一直躺在床铺上。
没有食水,没有光亮,也不能伸展手脚。
有时候,姜晞觉得自己其实已经死了;有时候,又恍惚地模糊了时间的概念,只觉得呆了很久。
姜晞的身体与心灵,一点点虚弱下去。
不知什么时候,姜晞突然听得到另一个人的声音,那是一个冰冷而低沉的声音,起初只是偶尔的呓语,而后便是一些破碎的字句,最后,声音在他耳畔清晰地低语:
“只要你将明灿与燕渡抛弃,就如同你为了活下去,抛弃了曾经帮助过你的朋友,成为暗卫,活了下来一样,抛弃他们,你就能轻而易举地脱身了。”
姜晞的眼皮颤抖了一下。
“为什么这么痛苦?你不是人,你没有心,你的血是冷的——你只是一块石头,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打倒你。告诉姜慈,你爱他至深,只要他愿意,你可以亲手了结明灿与燕渡的性命,姜慈必定会宽赦你,放过你。”
姜晞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
“你以为明灿真的是你的朋友?你以为燕渡真的是你的哥哥?不要犯蠢。只有人才有朋友、兄长,你不是人,你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姜晞的牙齿轻轻碰撞在一起,半晌之后,他才发现,原来是他在打冷战。
“你已竭尽全力地活下去,但人与人,生来就是不同的。有的人天生富贵,幸福快乐,万事无忧;有的人刑克六亲,别说父母兄弟,就连自己也要吃尽这人世间的苦楚。你本就是要吃苦的,这是你的命。”
姜晞紧闭的眼皮下,眼球飞快地转动,他的手指一点点用力,无意识地抓皱了床铺上华美的丝绸。
“不要害怕,就像先前那样,忘掉自己是一个人。你的人生被其他人扰乱了,这是错误的,你既然已决定做姜慈的附庸,就不能记得自己是个人,把你的记忆连同情感,一起忘掉吧。”
姜晞突然想要逃跑,但他绷紧了手脚,只听见铁环相扣发出的清脆声音,他逃不掉。
“你莫非真的已经忘了,每一个暗卫,都是自己亲手‘斩俗缘’的么?别人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从来没有人替你去‘斩俗缘’,一切都是你亲手做的。这样的你,怎能称之为人?”
……姜晞小幅度地痉挛,意识坍塌混乱。
他的身体突然缩小,从肌肉健壮的高大青年,变成了手脚纤细的羸弱男孩。
身下铺着的柔软而舒服的床榻,也逐渐坚硬、冰冷起来,慢慢延伸,化作一块长满青苔、阴冷湿粘、又洒满暗色血迹的石头。
纤细的手指上遍布伤痕,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的皮肉,不是磕碰的淤青肿胀,就是刀剑武器砍戳留下的伤口,血肉翻卷而出,周围的皮肉已泡得发白,剧痛之后,是长久的麻木。
这份木然,正如过度激烈的情感之后,虚脱般的空茫。
意识逐渐模糊,双眼也已看不清任何东西,躺在石块上的林二郎,在拼死的挣扎、恸哭、绝望哀嚎、恳求悲泣之后,心仿佛是一块被攥干了水的烂布,已挤不出一滴情绪。
他流着血,身体已逐渐冰冷。
这一刻,林二郎突然无比羡慕自己身下的这块石头,它既不会痛苦,也不会悲伤,它宁静而平和地矗立,无论风吹雨打,自岿然不动。
如果……他也是一块石头……就好了……
林二郎迷迷糊糊中,天生强大的感官自然而然展开,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声音。
那是一个少年的声音,进入变声器的嗓音过分沙哑,却带着切齿的笑,如澎湃的烈火,永不熄灭,若不能发泄而出,便只会将自己焚烧殆尽。
“这世上,我姜慈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谁敢挡在我的面前,就都去死!哥哥,九泉之下,一定要记得清清楚楚,究竟是谁,取走了你的命!父亲、母亲,你们一定要等着我长大,我会像你们对待我的其他兄弟姊妹一样,对待你们!”
一个名字,静悄悄地落在了林二郎的心中。
他恍惚之间,已记不清那个比他大一些的少年在说些什么,却格外清晰地记得,那少年……叫“姜慈”。
——慈心为善,真是个好名字啊。
林二郎彻底昏死过去。
再次睁开眼时,暗卫十七已忘记了许多东西,记忆中的人面目模糊,连同他此刻的心一般,是一片死灰般毫无波澜的平静。
幼小的男孩忽而长大,手脚的肌肉轮廓清晰而精美,垂着眼,正躺在柔软的床铺上。
——姜晞心中仿佛有一块污渍被擦净,他已想起了一切,也记起了那个在他耳边低语的声音属于谁。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此刻,那声音已不再出现,周遭只余一片如水般的静谧。
姜晞慢慢睁开眼,他已听见了床铺边,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心跳呼吸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