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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里脏。＂望舒可怜巴巴地同谢岚意送秋波，以为还能如从前那般撒娇卖痴，哄她心软。
谢岚意冷笑，加重了语调：“跪着！”
她从未对他这般疾言厉色过，望舒怔了怔，明悟过来这一次不是什么小打小闹，魔君她是真的生气了——为了一个仙门弟子，一个男人！
他旋即暴跳如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火气伴随着酸苦的委屈拱上鼻腔，瞬间令他红了眼眶。
“我没错。”他仰着头，不让眼眶里打转的泪珠掉下来，一字一句认真道，“他是敌人，作为魔域的右护法，我有责任查清他的底细。殿下因为他受伤而动怒，是想偏袒吗？”
他生得艳丽，做起这种神情时，总有惹人怜爱的风情，他大抵知道自己好看，连眼泪落下的时机都掐算得恰到好处。
如果谢岚意是色中饿鬼，许是会将这桩事轻轻放过。
但她不是，眼前人秀色可餐，她满心满眼只有权威被冒犯的不悦。
“让你查了吗？”她轻慢道，“右护法大人好大的威风，怪我从前太轻纵你，所以让你生出欺上瞒下的肥胆了，是么？”
“没有！”望舒急忙辩驳。
谢岚意抬起手制止他将要说下去的陈情，淡淡道：“我知道魔域上下未必服我，表面上恭恭敬敬，背地里怎么编排都有，但无论什么心思，都给我藏好了，我再不济，也是魔域的新君。”
她支颐，眸光迫人：“望舒，你对我，是忠心的吗？”
“我……”
“去跪着。”
望舒咬紧后槽牙，腮帮子显而易见地鼓起来，不情不愿地挪到那摊脏污处，直挺挺地跪下去。
谢岚意就是这么不讲道理——也不解风情！
明知道他被种下伤心咒，血契也是魔族里最残酷的那一种，还要试探他的忠诚。
今夜他明明有着足够的理由为自己开脱——惩戒一个仙门弟子，本来就不需要任何理由。可谢岚意在他说出魔君不许偏私之前，扣下一顶足以令他惶恐的帽子，彻底堵了他的嘴。
以她的立场，她没道理不生气。
因为他也确实如她所说，不够忠心，为了以后的日子能够好过，他必须证明自己的忠心。
他狠狠抹了把脸，将脑袋转到另一侧，不愿给床榻上的男人一个眼神。
膝下冰冷黏腻，恶臭难闻，这是他避无可避的惩罚，但他一眼都不想都看喻星洲光明正大地躺在谢岚意床上。
可恶可恶可恶！
磨牙许久，他还是扭回头去，斟酌着问榻边养神的谢岚意：“自从青州一别，你们就再也没有见过了吗？”
谢岚意微怔，目光掠过喻星洲苍白的脸，有些心不在焉：“嗯。”
其实是见过的，拜入姜梧门下后，她闭关了一年多，出关时恰逢门内选拔，得知喻星洲的去向后，她特意绕路去看他的擂台。
正如姜梧所说，他根骨不佳，不是修道的好苗子，上了场连三招都撑不过便被人行云流水地打下来。
遥遥一眼，她同十一长老叹道：“何苦呢？”
自此才算陌路。
他们终归不同，修道之人与上天争命，每突破一层境界就长寿三十年，她会用无穷尽的年月去铺就飞升成仙的道，而他只能碌碌一生，如凡人一般老去。
与其顾念旧情，不如当断则断。
她也曾对他生出帮扶之心，从自己每月能得的天材地宝中拨出固本培元的材料嘱托十一长老转交，至少不让他进益太难。
可十一长老说都是徒劳，上好的丹药砸在最呆笨的灵宠身上都能泛起一丝灵蕴波动，唯独他，怎么吃都如石沉大海，仿佛体内藏着一只永不知满足的貔貅。
他老人家心疼那些个天材地宝心疼得要命，沧澜仙宗自从百年前那位太上长老飞升后便再无后继之人，就连谢君慈，仙缘也是不深厚的，好不容易盼来谢岚意，自然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她，她给喻星洲一份，自己便少一份，那么好的丹药，他都没用过多少呢！
“我用不上这些，照旧给他吧，”谢岚意看着擂台上的闪烁的华光，“他若实在不可雕，生出求去之意，还请长老周全。”
是周全，不是成全。
意思便是让他忘记在沧澜仙宗求道的日子，回归凡尘，做个寻常人。
至于后来如何，她就半点不知了。
两世相加，一晃，十三年又九个月未见。
年月漫长，往昔的人和事都成了模糊的剪影。喻星洲和相伴十六年的情谊，似乎早已落满尘埃，也没有任何启封的必要了。
“人心易变，”望舒膝行过来，见她没有斥责，大着胆子去攀她的手，“无可否认，他是个好人，但你们这么多年没见，还能保证他和从前一样吗？仙门没一个好东西，难保他不耳听目染。仙门不诚心求和，连百里牧遥的头颅都不愿献上，他空手而来，定是细作，殿下可不要被他迷惑了。”
他越说越恳切，慢慢将脸贴在她掌心，幼兽般亲昵磨蹭。
殿中又氤氲起奇特的甜香，望舒鬓边散落的碎发令她不自觉地蜷缩手指，身后榻上传来一声很轻的咳嗽。
谢岚意猛然抽回手，扭头看向喻星洲。
他的面色恢复少许红润，看来那簇珍贵的灵蕴效果显著，护住了他即将溃散的神魂，只剩下一身被血虫啃咬出的外伤，将养一段时日应当能好全。
“你醒了啊，方才偷听了不少吧。”望舒阴阳怪气。
喻星洲艰难地半支起身子想要辩解，但剧痛令他拧紧眉头，尚未出口的话就这么吞了回去。
他的伤口崩出血，与药粉和在一处，狰狞又狼藉。
谢岚意方才胡乱上完药后就随手扯过锦被一盖，底下还是赤条条的，随着他起身的动作，锦被滑落到腰腹处，裸|露出雪白的薄肌。
望舒一顿，抬眸瞥了眼眉梢微挑的谢岚意，不高兴的情绪立时挂到了脸上，他飞快地起身将喻星洲重新裹成蚕蛹，而后不情不愿地跪回谢岚意脚边。
看着喻星洲那张茫然的清俊脸蛋，谢岚意弯了弯唇。
她轻踹望舒再度贴来的身躯，笑吟吟道：“好了，人也醒了，该给你什么样的惩戒呢？”
望舒大惊失色：“什么？”
浓郁的甜香淡了下去，谢岚意自顾道：“同样的虫刑，如何？”
“不好，一点都不好！”望舒的脑袋摇成拨浪鼓，看着谢岚意那双没有笑意的眼睛，眸中渐渐泛出绝望的神采。
“去吧。”她摆了摆手。
殿中寂然，望舒恶狠狠地瞪了喻星洲一眼，终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何必呢？”喻星洲叹气。
“替你出气，你不喜欢吗？”
他松了松锦被，不叫污血脏了它，许久才直视谢岚意的眼睛，认真道：“你若有心要罚他，何必等到我醒？”
谢岚意嗤笑一声。
所以说敏锐又耿直的人到哪都讨人厌，真是白瞎了她这一番媚眼。
“你想为他求情？”
喻星洲摇头：“他做错了事，自然要按魔族的法度来罚，而况……”
他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我虽不赞成睚眦必报，但也不是任人揉捏的面团，他为泄私愤胡乱用刑，合该受到应得的惩戒。”
“是这样吗？”谢岚意歪头看他，“但按魔族的法度，望舒不仅无罪，甚至该赏。他替魔君审查仙门细作，为魔族复兴大计殚精竭虑，实乃忠诚果敢之辈。”
喻星洲微怔。
她在使坏时总会无意识地皱起鼻子，好将眼睛挤成弯弯的月牙，不叫眼底的笑意倾泄出来。
自从她开始悟道，便鲜少流露出这种神态。
他垂下眼睫，无声喟叹：“正话反话都给你说尽了，非要我承你的情吗？”
“原本是不想的，”谢岚意吹了吹指甲，漫不经心道，“可惜你不会装傻。”
如果他不戳穿她的虚伪，或者适时地表演出几分感动，她会很乐意在魔殿养一个迟钝的呆子。
但他偏要以身入局当仙门与魔族博弈的棋子，并妄想以一己之力扭转局势，为此，他人在屋檐下却不肯低头，他知不知道，望舒会玩死他的？
还以为他能借她的势与望舒抗衡，可惜性子还是这般古板又绵软，看来注定不能成为她在魔域的助力了。
这么难糊弄的人，适合放出去疯。
“你要我做什么？”喻星洲了然。
谢岚意倾身抚摸他的脸颊，微笑道：“做什么都好，只要你足够听话。”
她手指冰凉，从他的唇瓣滑到耳垂，仿佛一条游弋的蛇。
他不自在地撇过头，却被她钳制着下颌扭正。
“你不愿意吗？”她苦恼地蹙眉。
喻星洲无言。
谢岚意自小就知道怎么要拿捏他，看似经常被他气得跳脚，实则每次都是他先低头。她一句过嘴不过心的抱怨都足以支使他做许多事情，何况真情流露。
但这一次，不行。
她至今都没有解释堕魔的原因，他若顺从，终有一日会为虎作伥。
喻星洲握住她的手腕，令她松开掌控的手掌，郑重道：“我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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