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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格莱尔显然不准备对此做出解释。
姜昼无处控诉他的强盗行径，索性重新躺了下来，拿后脑勺对着门口。
哪想对方脚步一拐，径直走到他的床边，随意地坐了下来。
“今天是您的成年礼，为何不在一楼享受宴会的欢愉，而是跑来我这里呢，明明这儿既没有蛋糕，也没有舞会。”
伊格莱尔瞥了他一眼，言简意赅：“太吵。”
……你嫌一楼吵，我还嫌你吵呢!
敢情是跑我这里避难来了。
姜昼觉得伊格莱尔身在福中不知福。
有钱有颜有身份有地位，亲人健在，不用像赫洛利亚一样寄人篱下，比他这个主角过得舒服多了。
但不知为何，对方似乎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姜昼懒得揣度大少爷的心思，只想让他快点走。
“您还是快回去吧，信不信您就离开这么几分钟，好多人都要急疯了。”
“……”伊格莱尔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只四四方方的盒子，外面绑着精致的丝带。
看着它，姜昼脑海里划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一双浅蓝色的眼睛因为惊讶而微微瞪大。
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伊格莱尔将盒子放在了他的枕边。
“生日快乐。”
“你怎么知道……”姜昼有点懵。
话未说完就被对方打断：“打开看一下吧。”
姜昼这才想起，按照西方习俗，收到礼物当面拆开才算礼貌。
他盘着腿坐起，白皙修长的手指勾起饰带，带着满腹狐疑将盒子拆开。
——里面是一个崭新的墨绿色软皮笔记本，还有一支线条匀称漂亮的纯黑色钢笔。
笔帽底下刻了“helolya”这一串字母，旁边配有精致繁复的花叶状纹样。
此前为了打消伊格莱尔对自己的怀疑，姜昼硬着头皮把日记本交了出去。那个本子已经很陈旧了，所剩的空白页数也不多。
伊格莱尔显然是认真看过了，也是从里面得知了赫洛利亚的生日。
“多谢。”姜昼没有推辞，很显然推辞了也不会有什么用，平心而论，这件礼物他是喜欢的，“也祝您生日快乐，希望我托仆人送达的礼物能让您满意。”
这句话姜昼倒说得真心。
虽然他并不知道伊格莱尔为何抽风跑过来，但对方确实是这偌大的欧维辛庄园里唯一一个为自己庆祝生日的人。
姜昼将礼物收好，一转头，视线与伊格莱尔深蓝色的眼睛直直相撞。
那里面翻涌着他完全看不懂的情绪，如一片轻易便能让人溺毙其中的海。
“不觉得太巧合了吗？”
“什么？”姜昼被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弄得十分不解。
然而伊格莱尔并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
沉默片刻，他不再逗留，很快起身离开。
“简直莫名其妙……”
姜昼咕哝着熄了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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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的一个清晨，姜昼刚起床，房门就被敲响了。
一名仆人走了进来，请姜昼去一楼会客厅，说维里安伯爵要见他。
姜昼诧异地扬了扬眉。
维里安伯爵慷慨大方，这些日子并没有在吃穿用度上亏待过他，在找工作一事上也为他帮了很多忙。
但第一次见面时，伯爵夫人便说过，赫洛利亚的长相让她想起了一名去世的故人，是以姜昼隐隐觉得，两位老人似乎……并不太愿意频繁地见到自己。
这么早来找他，能有什么事？
姜昼不敢怠慢，洗漱更衣完迅速下楼。
一楼大厅是即将到来的拍卖会的主要场所，被装饰得富丽堂皇。紫罗兰色的缎带绕着墙壁将大厅装点了一圈，各种角落里零零散散堆着一些白色大理石雕像，雕像额头上还颇具巧思地安放了各种花卉编织成的花环。
这种梦幻唯美的装饰风格，大概率是出自伯爵的小女儿、伊格莱尔的姑姑——玛格丽特小姐了。
果不其然，姜昼走到角落，正好与玛格丽特打了个照面。
这位小姐的性格跳脱又活泼。她今年二十七岁，本该谈婚论嫁的年龄，却一直不愿结婚，接连拒绝了好几门亲事，理由是看不上那些虚伪软弱的贵族小白脸。
也许是因为曾经失去过一个女儿，伯爵夫妇对这个离经叛道的小女儿异常地包容，甚至默许了她长期不婚的想法。
玛格丽特小姐今天终于放弃了那些繁复厚重宛如圣诞树一般的长裙，改换了一件浅蓝色格纹棉裙，此时正抱着一只名叫莉莉的猫，围着场地悠悠踱步，检查着室内的装潢布置。
莉莉是一只通体雪白的波斯猫，性格高傲，素来不爱同陌生人亲近。
不过赫洛利亚是个例外，他从小就很受小动物欢迎。第一次见到莉莉时，它就很热情地跳进了他怀里，还允许他给它梳长长的毛发。
姜昼本人对小动物没有丝毫抵抗力，现实中也一直想养只猫猫狗狗作伴，但他以前因为工作原因常常不在家，这个计划也搁浅了很久。
莉莉见到姜昼，高兴地从主人怀里一跃而起，直直扑到了他的腿边。
“真是令人难过，赫洛利亚一来，莉莉这个小没良心的就抛弃它的主人了！”玛格丽特轻轻扬了扬漂亮精致的卷发，状似嗔怪，脸上却满是笑意。
姜昼微笑着和她寒暄了几句，然后匆匆道别。
站在会客厅门口，他深吸一口气，换上得体的表情，轻轻敲了敲门。
维里安伯爵苍老浑厚的声音随之响起：“请进。”
姜昼推门而入。
会客厅的陈设与他上次见到的大差不差，不过经玛格丽特布置后，新添了不少假花，虽然是假的，但色泽鲜艳明亮，且不会凋零，房间里就显得没那么压抑了。
和上次来时一样，维里安伯爵还是坐在那张老式摇椅里，双眼微阖，正闭目养神。
“尊敬的伯爵大人，请问您找我——”
精心酝酿的语言刚出口一半，便戛然而止。
——直到视线与一个颀长的背影相撞，姜昼才意识到，屋内还有第三个人。
那人一身黑衣，头发也是同样如墨般的黑，几乎融进了墙角浓重的阴影里。
他原本正仰头打量着挂在墙上的那幅古怪抽象的画，听见少年的声音，忽然转过了身。
与那双寒渊般冷漠的黑色眼睛目光相接的瞬间，姜昼脑子“唰”地一片空白，原本卡在喉咙里的剩下半句话也彻底吐不出去了。
眼前的男人颇似一尊瓷制的古老雕像，瞧着不过三十多岁，五官完美得找不出任何瑕疵，脸上却布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疏离，足以令一切倾慕者望而却步。
他站在由红褐黑色块构成的巨大挂画前，仿佛与那酷似地狱血海的斑驳画面融为了一体；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地摩挲着一只纯银怀表，周身的气场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姜昼只扫了黑发男人一眼，便快速移开了视线。尽管如此，他仍能感受到一道沉冷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刺得他浑身难受。
一个天生的上位者和掌权者。
——看起来像是什么大人物，反正不是我能惹得起的。姜昼在心里如此评价道。
之前往鬼门关走过一遭，他对危险系数的感知已经敏锐了不少，除非情况特殊，否则绝不主动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只是不知为何，他感觉对方有点眼熟。
没来得及细想，维里安伯爵的声音再次响起：“到这边来，孩子。”
姜昼照做，只是将头埋得很低，眼神仿佛粘在了绣着暗纹的深色羊绒地毯上。
伯爵找赫洛利亚谈话，陌生男人却并未离开。
哪怕一言不发，他的存在感也强得让人无法忽视。
姜昼顿时深切理解了“如芒在背”的含义。
幸好伯爵的话很快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有一件很不幸的事要告诉你，赫洛利亚。我昨天才接到消息，圣埃尔教堂明年春天预进行一次大规模修缮，之前为你找好的那份职务可能没法顺利接任了。”
原来找他来是因为这个。
姜昼在心里松了口气。
“没有关系的，大人，”他连连摆手，“您允许我在欧维辛庄园留居这么长时间，已经是帮了我大忙。前日我收到克里多托公学校长的信，他问我有没有意向回去教书，我正愁不知道怎么回他。”
“我果然没有看错，金子在哪里都会被注意到。你是个很优秀的年轻人，”伯爵脸上遍布如沟壑般纵横的皱纹，说话时胡须也跟着微微颤动，“不过以你的能力，去做一名乡村学校的教师，未免有些浪费人才，所以我也要带给你一个好消息——”
伯爵将双臂撑在摇椅扶手上，似乎想要起身。
旁边没有随侍的仆人，姜昼只得上前一步，伸手将老人搀扶起。
伯爵的动作陡然停顿了一瞬。
“真像啊……”沙哑的声音里透出微微颤抖。
“您说什么？”
姜昼没听清。
伯爵没有解释，只是转向了那位黑发男人的方向。
也许是趋利避害的本能，姜昼潜意识里一直排斥与这位陌生客人对视。
“这位是斯塔特先生，圣帕路德银行的行长，也是我合作多年的老友。斯塔特先生的秘书此前已经因病辞职，需要一个有能力的新助手，赫洛利亚，我认为你的能力足以胜任这一职位。”
……倒霉的最高境界，可以是喝凉水都塞牙，也可以是怕什么来什么。
姜昼终于想起在哪见过这位尊贵的客人了——那日他从安妮住的阁楼里出来，带着满脸的红墨水痕迹，正与这位斯塔特先生在楼梯口相撞。
逃无可逃，避无可避。他只能有点僵硬地抬头，几乎被那幅铺满整个墙面、宛如干涸血迹的画作灼伤了眼帘。
“您好，斯塔特先生，我是赫洛利亚·米勒。”他听见自己机械的声线这样说道。
黑发男人终于收起了那只纯银怀表。
仿佛没有看见对方眼里的森重戒备般，他平静地走到少年跟前，伸出一只骨节修长的苍白的手。
“——锡德兰斯·斯塔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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