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莫要戏弄本座。”宋千郎话说得轻,却带着一种嗔怒意味。
“并非戏弄。”阙兰因抬手取下幕离,带着病容的脸仍不乏锐气,因中毒而逐渐暗沉的眼还剩一丝悬光。
“你是……”宋千郎向她走近,裴陌这才回过神来,刚欲挡在阙兰因的身前,却被她一抬手拦住。
“镜渊阁,阙兰因。”
“原来是裴以晏的关门弟子。”宋千郎顿时了然,心中暗道:怪不得和裴陌走得这般近。他听说过这位“无关居士”,如今入了沐王麾下,不知朝中势力格局会如何变化,东宫竟不惜用上他的毒药,去除掉这个人。
“大人应当知晓裴老和阮培成的关系。”
宋千郎眉头紧了几分,她口中的两人,一个是当朝次辅,一个是谋逆叛臣,除非当年的旧人,鲜有人知道二者的关系。圣上要保裴以晏,早已命人封了口,非近臣不可知。他只当裴以晏喜爱这个学生,不曾料竟将关乎自家性命的秘密透露于她,说不定她真知道些什么。
阙兰因继续道:“十年前的翊王案,幕遮天的首领阮培成当属罪魁,锦衣卫一夜之间将其灭族,不料阮氏做得绝,烧了组织情报网,里面的机密早被转移,一点痕迹都未留下。自此之后,指挥使大人多次旁敲侧击,试图从裴老那里寻得线索,不过没有效果。”
她说得如此自然,仿佛那席卷宗室的血案淡如轻烟,可在宋千郎听来,格外诛心。这等隐晦旧事当着锦衣卫的面提及,若是被记入无常簿,必是灭九族的罪过。
宋千郎索性坦白了讲:“皇命在身,阮氏余党不除,便一日不得安生。”
“我来告诉大人暗阁所在,大人可愿予在下一条生路?”阙兰因不改面色,极为平淡地说出这么一句,可如此一来无异于违逆恩师。
宋千郎作为朝廷鹰犬,阅人无数,也未从她的身上发现一个缺口,那反应内心的眼睛无丝毫破绽,完美到让人深陷其中,不得不信服。可作为权势滔天的指挥使自然不会单单依据直觉做事,“若你说的是真的,本座自会将解药送到镜渊阁。说吧,在哪里?”
“我要见李沧舟。”阙兰因扬声道。
宋千郎明显一怔,眼神瞥向裴陌,似是在怀疑什么,又回过神来,说:“那是朝廷钦犯,你见他做什么?”
“当初抄了阮家的便是这位同知大人,您也费了不少手段,想从他那里问清幕遮天被毁的过程。可惜,他和裴老一样都不愿说,甚至根本说不出来。但若是二者相对,或许能拼凑起完整的线索。”阙兰因解释道。
宋千郎犹豫了片刻,心里有了底,若是阙兰因没问出结果,就没必要让她出来了。
“好,本座带你去。”
阙兰因一边轻轻扯动手绳,一边道:“指挥使大人,带我们去。”
一旁的裴陌早已失了神,从他听到“李沧舟”这三个字起,内心就是波涛汹涌,不得安宁。他等了十年,整整十年,用尽各种办法都没能再见上师父一眼,如今阙兰因的一席话,给他迎来了希望又带来了恐惧。
师父会被宋千郎折磨成什么样。
宋千郎拒绝道:“不行。只能你去。”
若是裴陌去了,必生事端。
“您可能不知道,裴大人是最后进入暗阁的人,是一切的联结点,我需要他。”阙兰因将目光递了过去,寡淡无光的眼睛对上他那不断追溯过往的双眸,一时产生了默契。
“十年前,我确实去过暗阁,三丈高台,围柜相拥,密笺递往……”从前的一幕幕汇聚眼前,裴陌描述地极为真切,就连那宋千郎都信了几分。
“我可以带你们去,不过,得把眼睛蒙上,把双手捆扎实了。”
宋千郎个子很高,指挥使的蟒纹服又给人极大的压迫感,即便阙兰因是个沉稳之人,当他靠近时,还是会让她感到一丝窒息。
指挥使亲自用那根粗绳将二人的双手捆绑在一起,打了双联死结,除非利刃在手,否则绝对无法挣脱。接着又上来两个锦衣卫,战战兢兢地给二人蒙上了黑色眼布,磨了许久。毕竟,除了这位指挥使,裴陌亦是令人胆寒的阎罗锦衣,如今替他蒙眼,日后指不定会被针对,这不得小心谨慎些。
“滚。”宋千郎有些不耐烦了,朝那两个锦衣卫一瞪,这两人咻地绑好了眼布,不敢再多耽搁。
宋千郎握住绳的中央,用力一扯,阙兰因便不经意地同裴陌紧贴在一起,内心一阵“嘶嘶”,却不好言语。此时眼前一片漆黑,人的嗅觉与听觉显得格外明晰,触觉更是深刻,她的腕恍惚间被灼热的掌心包裹。
阙兰因想要挣脱开来,覆在腕上的那只手愈发握得紧,传递着一种紧张的情绪,他似乎不是想要对她做什么,只是在找个依靠,缓解自己。
原来,裴陌会害怕。
裴陌抑制着上泛的情绪,曾经的他在那里待过两个月,便如那笼隼,嗜血肉,求尊衡,与己争锋,淬炼恶鬼神经。再入此地,惧过往,惧见人,惧身边人同坠深渊。
铁锈的味道已然传来,还是那般令人寒颤。脚底踏过几片水洼,发出呲呲的声响。
阙兰因不再排斥腕上的温度,因为她也在担忧,筹谋多时,费尽心血,甚至赌上性命去见的人,到底能否给她想要的答案?
万一……
不,不能有万一……
忽然之间,眼布滑落,只见暗渠之地,独独杵着一个大铁笼,笼上着大锁,笼中半坐着个人,背对着他们。那人背躯苍瘦却尽力挺着,一袭囚衣已是磋磨,勉强蔽体,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也不回头,只是默默地说道:“指挥使大人,这次又要几天?”
没听见回话,他才慢慢转过身来,这人脸庞被磨平了棱角,辨不清面相,唯一可观的双眼似是枯竭许久,一见来人如同遇水,瞬间润出泪来,含在眼廓里,不敢流下来。
“李同知,今日带人问话,若还是一问三不知,后果你自己清楚。”宋千郎一拽绳,将二人往铁笼推了几步。
李沧舟起身,紧盯裴陌,光着脚走近,如同将死之人见到鲜活生命那般小心翼翼,想要靠近又保持着距离。
阙兰因先开口说道:“李沧舟,我有几个问题,请你如实回答。”
笼里的人早已注意到,此人同自己的徒弟紧密相连,甚至双手相碰,他猜测着他们的关系,或许是盟友,或许只是宋千郎用来胁迫裴陌的棋子。
可宋千郎问了那么多年,都没能套出他的话,如今带了裴陌来,却不是他来问么?那么,这个人到底是什么立场。
“你问吧。”李沧舟停下来脚步,俯视着阙兰因,眼中紧着根弦,这次他要更为谨慎,因为裴陌在这里。
“十年前,从翊王府中搜出了前朝文书,指名阮氏诱导翊王行复国之礼,陛下震怒,由你带头查抄阮府,是也不是?”
“是。”
阙兰因靠近笼檐,一手抵住裴陌,示意让他站在身后;一手伸进笼中,猛地抓住那肮脏的囚衣,往自己这里一拽。李沧舟猝不及防,身体一下子向她贴近许多,两人只相隔着几寸。
那双冰冷剔透的眼透过囚笼,直视囚人,隔绝一切旁人。身后的裴陌觉察到深深的压迫感,这是阙兰因从未展现出来的一面。
“告诉我,在阮府的三棵柏树之后,你看见了什么,是炽烈业火,是残卷蔓延,还是阁楼崩裂?人呢?人是什么神态?你听见了什么,阮培成对你说了什么?是什么名字?要你找谁……”
错乱无序的问题以席卷之势涌入李沧舟的脑中,一声声低沉有力的质问,旁人听不真切,他听得却格外清晰。一幕幕瞬间浮现眼前,让人分不清现实与过往。
“燃起来了,天崩地裂,我听见机关裂损的声音,他们跪于前厅,大家都看见了,看见了。我将所有人捆绑一线,我要找到阮珩……找到阮培成……找到所谓的罪魁……有人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
宋千郎听到此处,眼中一闪,想要凑近些,听到那个关键,却被阙兰因一吼:“要想知道答案,就别过来。”
他顿住了脚步,似是被人上了枷锁,那命令不由得拒绝。
李沧舟神色异样,顿时缓过神来,捂住了额头,一手粘腻,原来早已冷汗频出。比起十年的牢狱之苦,酷刑之痛,这次的审问更为心惊,差点就说出口了。谁料,这位先生又一发力,让他的脸贴到笼框上。
拽住他衣服的手在抖,那双眼愈发支撑不开,眼睑在颤,他也曾是锦衣卫,竟为一个孱弱之人被动至此!
“看清楚了,我是谁?”阙兰因颤抖的声音愈发微弱,连裴陌也听不清。
李沧舟猛地一震,俯下身子,看见她故意拉下衣襟,裸露出来的白皙锁骨上蓦然刻着一道图腾,唤醒最深的记忆:“幕遮天所有部下,自拓灭之日起,奉鸾印之人为主。”
鸾印,象征凤凰浴火重生。
“你是……继承者……”李沧舟激动地呢喃着,尽力放低声音,不让旁人听见,眼神不断确认着那道图腾,直至它再次被衣服遮挡。
阙兰因笼好衣襟,寒凛地看着他,“现在去告诉裴陌,暗阁的转移地何在……”
小说推荐:《我有一枚命运魔骰》《从机械师开始无限转职》《我是虫》《封神:开局一个凤凰分身》《诸天:从九龙拉棺开始无敌》《转生哥布林,但母亲是白毛精灵?》《贼天子》《无限旅游团》《圣拳!》《撞星》
新棉花糖小说【xmhtxs.com】第一时间更新《兰因谋》最新章节。若浏览器显示没有新章节了,请尝试点击右上角↗️或右下角↘️的菜单,退出阅读模式即可,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