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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至宵禁,裴陌挑着灯,一身朔衣,头戴箬笠,履下飞快弹起水花,泥土溅了一身。巡街的见之皆辟邪般躲开,这个时辰,这样匆匆,镇抚使从这市井泥沼小路,往皇宫方向而去。
箬笠之下,裴陌额间渗着污血,他未及整理仪容,便上了路,从未觉着眼前人道如此昏暗。十年来,犬牙交错的暗道,犄角旮旯中的密闸,埋藏污浊的参差水沟,皓京的每一方、每一寸土地都被他踏服,只为抓住罅缝中的蚁虫。他渐渐登上了望台,俯视这一方天地,调动锦衣卫随时随地祓除障碍。他以为足够,足够了,踏踏实实打下这一场复仇仗。
然而,一切踏实,在周茗道出那一句后猝然崩溃。
恐惧,恐惧,还是恐惧……
走不稳,踏不实,身置空中楼阁,随时会坍塌,往下看去……
曾以为跌落谷底,原来只是谷底,现在才是深渊。
宫道幽沉,却见一道微光自远方隐隐透来,再近些便能望见一瘦弱宫人白衣青带,腰间坠玉,一手着伞,一手挂盒兼挑着五角素纸灯。宫人面色静默,眼中不掩匆匆,一步一步,逐渐加快。突然之间,她的身侧晃过一道黑影,手中的食盒被对方紧紧握住,连带着整个身子被牵制着,抬眼间离宫门只差几步。
宫人一惊,待那人撩开箬笠,更是诧然,心中权衡半晌,松了手,低声道:“陛下今夜本在殿中议事,不知为何,突然着人排轿,往庆宁宫来。娘娘十年不曾留陛下过夜,陛下亦不曾为难,想到元日之宴,娘娘放心不下殿下,更不安公主。”
“烦请告知娘娘,孤魂归途,此夜宫人不得长眠,必作惶恐,而后宫内宫外,高殿之上,致使天下人皆知,萧禅月。”
***
阙兰因半夜才回了废府,明月微光之下,才显这府中真貌。虽是装潢一番,又添置许多新物什,内里的发黑木构,火烧残痕,以及一到风雨之日便不住作响的碎瓦,还有脚下片草不生的坏壤,无一不让人恍惚看见十年前的赤焰,听见亡魂哭嚎。
皇帝将她安置在这种地方,居心为何,阙兰因不欲猜测,亦不曾有过感触。只是,今夜不知何故,愈发想起从前岁月,惶惶不安。偌大的阮府,火烧、坍塌、摧毁,就剩下这小小一片,这小小一片恰恰是她曾经的居室。
“月儿,喝药了。”舅母温柔摸着她的头。
“苦。”她摇摇头,纠缠半晌,抓着一把蜜饯往口里塞,拿药灌了下去。
“月儿,看剑。”阮珩跃动身姿,剑光幽幽,落目中。
“我耍不了,表哥唬我。”她愤愤,夺过他的剑,割破了手,大哭淋漓。
“月儿,舅舅发现了一道解法,定破你的棋局。”舅舅甩着袍袖,像个孩子一样跑来。
“是么?接着下,接着下。”她取出棋盘,摆出上次的棋局,一黑一白,执子对弈起来。
那是一个心脏先天有缺的少女,成天泡在药罐子里,苦味梭身。养病,卧床,再生病,再卧床,想来真是困顿。却又似生在蜜罐之中,精心呵护着,哪里有半分伤痛?只是愈发觉得不真实,她何德何能身受这般待遇,明明是叛徒,是内奸。
长大,被利用。成长,滋生矛盾。再长大,利用别人。再成长,作茧自缚。就这样不断循环。
这般感受一瞬间灌进她瘦削的身躯之中,压迫得要往外胀开,但只能吞咽,消化。
阙兰因快步走进居室,找了把椅子坐下来,摁住胸口,喘着气。
她知道,这一天终是要到了。
此时,卧室里的那道屏风忽然拂动起来,肃雅绢绫被来回拉扯着,金丝游凤疯狂地摇拽,狰狞万分,渐渐便得面目全非。它
正与脚下、与身侧无数牵扯的丝线争斗,硬要挣脱开来,向上飞去,向外游去。她仿佛看见挣脱一刻,千丝万线之崩断,再
没有条条框框、密密麻麻的樊屏所阻,缕缕金丝垂向地面,零落之时,抟扶摇直上九万里。
“莫失莫忘。美人图。”
裴陌推门进来之时,烛火通明,亮如白昼,充盈内室,如临云开之境。阙兰因对坐妆台,头发照着宫人模样徐徐挑了起来,簪上一根素钗,干净利落,转而拿着石黛描眉,小指微微翘起,手似兰花轻轻挑弄。
转身相对之时,裴陌好似看见往日重影,唇角漾漾似初见,眸中淡薄似初见,眉间凌厉似初见。待到走近之时,幽幽梅香扑鼻而来,一切伪装好像散得干净。
可是,皮相骨相,皆不是她。
裴陌霎时黯淡神色,将手中食盒置于桌上,掀开盒盖,里面放着几叠核桃酥,芝麻缀在中间,作成梅花状。
阙兰因目光一怔,即刻伸手去拿,刚刚碰到油酥面,手腕便被紧紧扣住。但她没有犹豫,迅速用另一只手去拿,送进口中,一点点抿碎在嘴里,含进喉咙里。
“殿下。”
“林妃娘娘的手艺终究与母妃不同,也就模样仿得像。阿弟喜甜,阿姊吃不来这般甜的。”阙兰因一个接一个地往口里塞,直到一盘核桃酥全部入肚,嘴角泛起油光,挂着残渣,双手摊开,指缝里全是酥碎。
“殿下!可以了,可以……了……”浸满血污的脸颤抖着向她靠近,额头相抵,鼻尖相触,连气息都在抽搐。两个孤寂的灵魂,在这一刻蓦然相撞,裹挟着恍若隔世的情愫,淡无可淡,深无可深,就这般交织,把往后种种化作沉默。谁也没有睁眼,谁也没有面对,仿佛这样就可以化在一起,获得解脱。
明明都怕得发抖,明明是一条孤道,明明不可解脱。
不要生欲,不要贪恋,不要做人。
向旁一倾,将下巴抵在他的肩头,阙兰因蓦然睁开了眼,眸中泛红,满是挣扎后的血丝。疾风冲开窗,冲开门往屋里窜,打在脸颊,很冷;打在屋里的每一角落,烛火猝然湮灭,很暗。
裴陌只听耳边冷言:“时机到了,收网了。逃跑的狼,该去抓回来了。”
他的双臂悬在她身侧,无处安放,不敢安放。
“都在殿下的计划之中。这一次,言卿不会阻之,会盼,盼到一切结束的那一日。但不会等,因为言卿亦有道路未完。”裴陌抬起头来,正好窥见屋内屏风倾倒的那一瞬,离开她,上前几步,将它扶正,回头笑道:“不过,我定会准时出现在你眼前。”
阙兰因勾唇一笑,从身后扶住他的腰,双臂往前一拢,十指慢慢摩挲过去,直至触之冰凉,轻轻一扯,那梅花青玉佩便落在了她的手里。
“等到,玉碎之时。”
***
次日拂晓,阙兰因凝坐了一宿,打理仪容,添上压箱底的云肩,好整以暇地候在门口。
推开门见着的是凌深,身后只跟着三个金吾卫,身侧站着的却是一列东宫属军,抬头的是太子羽卫傅风。只听傅风下令道:“将这谋害陛下的逆臣,给我拿下。”
凌深没有作声,眉头深锁就那样杵着。三个金吾卫半推半就,不见长官发令,便作旁观,盯着那一溜东宫属军往屋里去,开始搜查证物,却对眼前站着的女子视若无睹,远远避开,就连身子都是微屈着进去的。
傅风侧目瞥向凌深,不满道:“凌大统领在犹豫什么?事情还不明了么?陛下如今昏迷不醒,逆臣贼子就在跟前,东宫奉旨拿人,你敢不配合?”
阙兰因心中一凛,陛下昏迷不醒?昨日才上得一副定心汤药,往日就算发病,至少也能捱上半月。陛下此时若不能掌事,便不只是君臣,父女,夺嫡……而已了。
雍王府。
东宫太子。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过巧合,太过惊心,无数念头,无数条可能道路冒在阙兰因的心头。事情脱离掌控得太快,这局中人的任何选择都可能让从前谋划前功尽弃,甚至远过于复仇。
阙兰因凝住神思,抬眼看向凌深,重新思考起来。
除了明禄,这位统领便是威宁帝身边最为亲近之人。他不驳傅风,陛下不得清醒,恐怕九成为真,而到了什么地步,还需打量。
凌深对她仍保有一丝余地,看似与东宫同行,实则心中另有盘算。
威宁帝昨夜已经发现昔日公主作为谋士活着,虽会触之逆鳞,但她与皇帝的关系已然错综不解,不至于立刻祓除,更不会假手他人。偏偏此时,东宫插足,事情生变,凌深有无得到明晰旨意,都不敢轻举妄动。如此推之,凌深是一处穴口,盘算踯躅间,只要他强硬着朝自己偏颇一分,就能为她争取到查明全局的机会。
阙兰因前踱一步,直面凌深,肃然问道:“凌大人,吾是谁,容得小人侵犯?”
“欺君贼臣,毒害陛下,岂敢在此多言?”傅风抢言道,伸手便要将她扣住。沉默已久的凌深突然上前,一手拽住傅风的肩甲,往身后拉去。
阙兰因傲然一笑,心中更是确信一二,往旁避开。傅风本作吓唬试探之意,只作倾势,谁料被这么一拽,向后一晃,却是踉跄几步。
“公主殿下。”凌深松开傅风,然后上前一步,朝她行作揖礼。
阙兰因一仰首,端正仪容,薄唇半抿,眼中定神,眉目间即刻多了几分雍容贵态,双手微贴腹部,十指相拢,除服饰微陋,完完全全公主姿态。只听她突然变了腔调,音如脆泉,凛冽至极道:“吾乃宗室之女,即便东宫代权,即便死罪,皆非陛下不可判夺,自有圣旨至于三司审之处之。尔等趁君不醒,擅违规制,行越俎代庖之事,置储副于逾礼风口,予东宫于谋乱大嫌。傅风,你可担得起?”
傅风闻言一惊,细细思忖。昨夜皇帝突然摆驾庆宁宫,而后晕倒,不省人事。顿时宫中浮言四起,都道阙兰因实乃曾经暗拨风云,而后十年下落不明,宁朝唯一大公主萧禅月。陛下正因此事震惊,发病昏厥。
作为东宫近臣,太子急召,亦有掌印太监明禄为证,道阙兰因以信臣之名上奉密药,实则暗下毒手,当立即除之。可太子对于传言不予明确意思,东宫也无私拿朝堂学士的先例。傅风自然清楚这是太子的冒险之举,恐有其他暗谋,而自己必当奉主之意,全主之事。
奉主之意,便是拿下阙兰因,带回东宫。傅风本想着凌深能替他抵挡几分,不管阙兰因是何身份,有陛下亲兵作伴,总能临时变通。可这统领却是个硬壳子,不露声色,待到此时才听他亲口称之为公主殿下,更是察见不详。
到了这个地步,还能如何变通,便是咬定她的罪过。
不等他再言,阙兰因拂袖而过,说道:“凌大人,送我去宗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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