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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那些在別人看來理所當然的小事一點一點的腐蝕著程橙的媽媽,
她在這個家庭相較於媽媽這個角色，更像一個保姆。沒有休假，沒有個人時間,
沒有個人喜好，更甚至沒有名字,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隨時待命。
而那個下午也只是發生了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卻徹底壓垮了她。
「她媽啊,
下午吃什麼啊？」奶奶來到廚房,
扒到門邊看了一眼，「面啊……最近不是到了吃螃蟹的季節了嘛,
你再去買點螃蟹吧,
橙橙和她爸愛吃。」
程母□面的手一頓,
她看著窗外的景緩了一口氣,
「媽，我這都買回來了，而且你們上周不是說想吃手□面嗎？」
「哎呀,
我想吃麵，但是橙橙好不容易休假,就讓她吃點好的嘛。」見程母過了會兒奶奶又說，「我要是會做我就自己做了呀，那這樣，你把面先弄好，然後再去買螃蟹行吧！」
「媽，現在已經下午兩點多了。」程母現在已經有些虛弱了，手撐在案板上才沒有暈倒。
「我知道的呀,
所以你快去,
等橙橙下班回來就能吃到了！」奶奶說完就往外走,
手裡還拿著蒲扇和手機，「我下樓坐坐啊！」
重新安靜下來的廚房只剩下了沉重的呼吸聲，那聲音就像是溺水的人在水面上最後的掙扎一樣。
再到後面，就是程橙聽到隔壁鄰居楊叔的大聲呼喚——
在自己房間呆坐著的程橙將臉上的淚都抹去，答應了一聲，「好。」
她甚至連走回床的力氣都沒了，程橙捂著眼睛，但那淚水就像是被地面吸引了一樣，無論從哪堵住，它都會從手掌中逃出。
「到底是為什麼，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程橙慢慢移到主臥門口，在外面做了許久的心理建設才進去。
同樣流淚的還有現場的觀眾，全部都擦起了眼淚。吳妍更是跟畫面中一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引得周圍人看過來好幾次。
「橙橙，爸爸瞇兩分鐘，幫爸爸收拾一下行李吧。」程爸解開領帶後便躺到了沙發上，他已經兩天沒合眼了，實在是撐不住了。
「橙橙，快來，不好了，你媽出事了！」
「知道了。」
一直忍著的程橙突然就破防了，眼淚就像是決堤了一樣，不聽話地往下掉。
所有人都太過於理所應當，就連她也一樣。
「其實我不喜歡看書，我喜歡看電視劇，雖然有點不可置信，我還挺喜歡在醫院工作的，本來是想上大學來著，但錢不夠，所以就沒去成。」
回到家的程橙都來不及悲傷，他爸爸又要出差了，但沒辦法，他們家還有四口人，還有房貸車貸，這些都不會等人走出悲傷。
沒走兩步她就跪倒在地上，哭聲也一聲比一聲嘶啞。
已經完全沒了力氣的程橙跪坐在地上，身子全靠床尾來支撐，她哭得泣不成聲。
程橙屏著呼吸將那張紙拿起，熟悉的字跡再次出現在她眼前，什麼內容都沒看到呢，眼淚就先掉下來了。
每次家裡做麵條吃，媽媽都只吃小半碗，海鮮她也不碰，永遠是擺在她跟爸爸跟前，電視機永遠被爺爺奶奶佔著，還有媽媽夏季高溫的天氣下日復一日頂著烈陽出去買菜的畫面，這些記憶全部變得無比清晰。
「橙橙啊，這兩天有空把你爸媽房間收拾一下，你爸心裡也難受著呢，別過兩天你爸回來了後再看到那些難受。」奶奶吃完飯後把碗往前一推，看程橙還沒吃完，所以囑咐了一句。
與前面充盈著溫暖氛圍的黃調不同，從這一刻開始畫面就變成灰藍調的了。
「我是遠嫁過來的，不太愛吃麵食，容易消化不良，喜歡吃炒菜米飯，菜式要是輪著換的話，我能一輩子都吃米飯。我不太喜歡吃海鮮，要剝殼挑刺，實在是太麻煩了，我不想在廚房忙了幾個小時後在飯桌上都不能好好吃飯。」
他們家不是挺美滿的嗎？
吳妍其實看懂了一點，在看到這一段的時候心就一沉，知道導演所有的鋪墊都已經結束了，但現場不乏有看不懂的人，她就聽見後面有人在嬉笑怒罵，說這拍的什麼破玩意兒。
「我還不太喜歡曬太陽，我喜歡陰陰的看不到陽光的天氣，我也不喜歡走路，工作的時候天天站著，要麼就是到處跑，所以我喜歡坐著，或者躺著做一些事。我喜歡穿裙子，褲子其實也還可以，但還是裙子漂亮些。」
當時出事後就有警察來家裡了，在家裡找到了遺書，但當時程橙在醫院，不知道內容是什麼，昨天回來的時候遺書那些也都拿回來了，但她仍舊沒有打開過。
晚上回房間後程橙才像是脫離了真空環境一樣，當門一關，氧氣才被放出來，噤聲了一天的程橙才哭出聲。
刺傷媽媽的不僅是這些小事，還有她。
廚房還是那個她媽媽走之前的廚房，但被扣在案板上的麵團已經發硬了，甚至邊緣處還有一些發霉，原本洗好切好的配菜也都蔫了。
「我想不出我還喜歡什麼了，就這樣吧。」
裡面的擺放跟以往無異，床頭放著一壺夜裡要喝的水，櫃子上有不少媽媽用來打發時間的文學作品，枕頭上是鋪平的枕巾，床尾是疊好的被子，這裡的一切都跟媽媽還在時一樣，唯一不同的就是前幾天被警察留證記錄的東西，那些東西就在床尾的被子上放著，清晰的提醒她。
程橙看了一眼，「謝謝奶奶。」她走過去後身後的奶奶又出聲，「中午就簡單吃點吧，你晚上肯定也沒睡好，你給我倆隨便炒兩個菜就行。」
到這裡為止，現場坐著的觀眾都無法共情，也無法理解，到底是那一步不對，造成了程母的自殺。
程橙哭著收拾好了廚房，又給爺爺奶奶下了麵條，她沒吃幾口，吃不太下。
「起啦，我下樓買了早餐，去吃吧。」奶奶指了指餐廳的方向，還說，「可能有點涼了，你再熱熱。」
因為睡得太晚，第二天起來的時候外面的天已經大亮了，程橙看了一眼時間，剛想再轉個身多睡一會兒就想起來爺爺奶奶還沒吃早餐，於是又趕緊起床。她慌慌張張走出門時才發現，爺爺奶奶都已經吃完了。
「走了，別想我。」
「……好。」
程橙拿到這張紙前猜測過上面會是什麼內容，可能是交代她好好吃飯好好上學的，又或者是囑咐家裡一些事的，也有可能是傾訴自己這麼多年受的委屈的，但萬萬沒想到內容會是這樣的。
夕陽落下後連帶著那點暖意都收走了，瑟瑟的冷風吹起寒意，淚珠劃過的地方更像是冰晶蹭過一樣。
送走了爸爸後，她更沒有時間悲傷了，裡屋的奶奶因為沒吃什麼東西，有點低血糖了，程橙趕緊去廚房下面。
她自認為自己家裡是屬於幸福美滿的那一類，爺爺奶奶身體健康，沒有不講理也不存在重男輕女，偶爾也會用自己的退休工資補貼家裡，爸爸更是每天都在努力工作，承擔起了一家人的花銷，沒有像其他男人那樣搞外遇。
到了下午那會兒，吃過午飯的爺爺奶奶都回房間午休了，程橙在客廳坐著發了會兒呆，又想起臥室還有媽媽的東西要收。
紙上的內容就像是有畫面了一樣，帶著那些程橙不曾在意過的記憶回到她的腦海。
程橙如行屍走肉一般跟著家裡人一起處理完了母親的後事，但縈繞在她眉間的除了悲傷以外，還有不解。
自責感讓程橙再也打不起精神，在工位上回想媽媽那麼喜歡醫院的工作的話，此刻要是她還在醫院工作會是怎樣的。回家的時候她則是看著路邊的樹來猜想媽媽平時走這條路的時候在想什麼，做飯的時候會下意識的尋找媽媽做飯的味道。
程橙的悲傷沒有隨著時間慢慢消散，反而越來越嚴重了。
這個家裡就像是只有她一個人還記得媽媽一樣，只有她悲傷，其他人該出差出差，該下樓遛彎也不會落下。
後來她反應過來了，因為對於他們來說，這個家其實並沒有變，因為媽媽的那個位置被她補上了。
「……」
「你再說一遍你要幹什麼？」程父震怒道。
「我要搬出去。」程橙平靜道。
「家裡經濟壓力多大你不知道？」
「知道，所以我不佔這份糧了，讓我走吧。」
「滾滾滾！你回來求我我都不會讓你再回來的！」
最後的結果就是程橙搬到了一個小鎮上，靠畫漫畫為生。
畫面一轉，程橙還在地上坐著看媽媽的日記。
她覺得媽媽走之前一定是委屈極了，也對他們失望極了，才會在遺書上一字不提自己的委屈，卻處處都是她為這個家隱忍委屈的證據。
程橙不狡辯，她也是行兇的一份子，說得再直白點，如果不是她最後站在了媽媽的位置上，她也不會想著要搬出來。
日記裡的日常是她以後唯一的念想了，在這一本日記的最後一句寫著——
「橙橙沒有走到我這個位置的話，她一輩子都不會明白我的委屈，所以在她看看來爸爸是這個家最好的也很正常，因為爸爸會賺錢，會給她買衣服買好吃。」
「其實我原本也可以的。」
「但這樣也好，希望橙橙永遠都快樂，這樣就夠了。」
坐在那兒的程橙再次哽咽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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