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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红的血滴在地上，那两只眼珠还在四处乱动着，过了一会儿，彻底失去了活性，化为一滩黑水。
编号203还在大量失血，剧痛之下他额际布满冷汗，嘴唇发白，显然快不行了，杨芫急中生智道：“丘丘不是有个治愈的技能吗？”
丘丘似乎也才想起来，跑到编号203身边，试探性地伸出手掌，盖在他的眼皮上方。
【冷夜巫师：治愈技能发动。】
白色荧光覆盖在编号203的眼周旁，伤口正在迅速止血、结痂，只是编号203的眼球再也装不回去了，丘丘结束治疗后，用一块白布蒙住了他的双眼，还很有爱地拍了拍他的头。
编号203长久地不发一言。
“他到底看到什么了？居然把自己的眼珠子挖出来？”杨芫凑过去和叶无极耳语。
“我也不知道，不过从刚才他的陈述来看，我们可以得出以下信息：第一，这个世界的大部分人口都是人造人，为了方便管理，他们以编号命名。第二，这个叫做‘主人’的神经病，被这些试验体深深爱戴着，‘主人’通过驯化式管理，以达到统治的目的。第三，编号203同伴的失踪，和这个所谓的‘主人’脱不了干系。”
“说得真好，你为什么不去演几集福尔摩斯侦探连续剧？”杨芫拍了拍掌意思了一下。
“我试过镜，很不幸败给了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那家伙的确演技好。”叶无极无奈道，“我看编号203不愿意说出实情，怎么办啊老大？”
丘丘突然举手：“我可以用催眠！”
冷夜巫师还有个催眠技能，见识一下也好。杨芫欣然同意。
所有角色自生成起就拥有这些技能禀赋，无需思考便能自动触发。冷夜巫师的催眠能力不在于催眠编号203，而是形成思维触角，探入编号203的深层意识中。编号203面露痛苦，嘴里咕噜咕噜地几欲作呕，思维触角对他大脑皮层的挖掘让他产生了强烈的副作用。而随后开口的不是他，而是丘丘。
丘丘张了张嘴，却发出编号203的声音：“……我在找寻同伴们的途中，来到了主人的地界，然后……然后我见到了主人。主人对我的到来表示欢迎，对我好生招待，那几天我幸福极了，甚至高兴得有些得意忘形。第五天，我不小心闯入了主人的禁地，看到了我的同伴们……”
催眠到此结束，代表丘丘已经探查完编号203所有的记忆，她的神色也恢复清明。叶无极愕然道：“这就结束了？看到同伴们然后呢？”
丘丘摇头说：“203哥哥刺激太大，所以强行删除了那些让他太过痛苦的回忆。”
叶无极笑了：“还能这样？想删除就删除？这点倒比现实世界好。”
谁没有很想彻底忘记的事呢？如果现实世界中有个按钮可以直接清空记忆，恐怕很多人会毫不犹豫地摁下去。那个男人死掉的时候杨芫经历了一次彻底的失控。三天后等她恢复神智，竟然发现自己徒手杀死了一个□□家族。她站在尸体堆上，提着那个□□老大的头尽情饮血，连牙齿缝里都是腐烂的血肉。就在这时她醒了过来，亲眼看清了自己所做的一切，当时的感受足以令她羞愧至死。
丘丘又说：“我认得二号试验田在哪里。”
杨芫很快明白，丘丘能够看见编号203的记忆，自然能够认出他走过的路。于是她把编号203捆一捆之后就扛在肩上出发了。一百五十斤重的男人她扛起来如拎小鸡仔似的，以至于编号203娇羞地不断扭来扭去，杨芫烦得往他脑袋上狠狠拍了一掌才消停。
穿过花园，他们来到一望无际的农田，金色小麦随风摇曳。丘丘停下脚步，疑惑道：“奇怪……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这条路啊。”
杨芫只好把编号203放下来，没好气道：“有空吗？帮忙指个路。”问完之后才想起来这个可怜的男人已经失明了，耐下心来描述：“现在我们来到了田野旁边，请问去你的二号试验田该怎么走？”
编号203：“田野？种什么的？”
“小麦。”
“就是这里。”编号203喃喃着。
编号203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了，却能嗅到萦绕在周身的小麦香气。二号试验田的同伴们从小生长在麦地里，他们信奉麦子，因为这些金灿灿长着穗牙的植物能够帮助他们消除饥饿、严寒和病痛，是他们的圣物。
他抬起手，似乎在感受风的温度，没过多久杨芫发现眼前的景象有些变化，金色的麦田忽然开始泛白，色彩弱化，消失不见，透明的墙壁瞬间扩张至几百万倍，很快包拢了他们。
再回过神来，他们已经穿越进了室内。
“有结界，”叶无极在她身边低声说，“我猜结界只有这个世界的人造人才能解开，所以我们必须留着编号203。”
“你说得好像我会手起刀落把他砍了似的。”杨芫有些不满。
“杀戮难道不是你的本性？”叶无极吃惊道。
“喂喂喂我是魔鬼吗？别忘了我的真实身份，我是知名学者费雯·杨！我是优秀的人民教师！我是正义的化身人类的使者！”杨芫嚷嚷起来，“你可真是狗眼看人低。”
叶无极不禁抚额，无奈道：“我没有贬低你的意思，只是在我们护灵者的认知里，杀戮似乎已成为本能。我曾做过一项自主调研，北美近百年的连环杀人犯中，高达73.1%有护灵者血统，尤其是那些未经过教育，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能力的混血儿，流落在外更容易作恶。活到今天，我手里总共沾了多少人的血？数不清了。在我们的世界中，人类只是蝼蚁，杀掉一个人类和踩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分别。尽管我们努力去压制本能，仍然抑制不住先天性想要见血的冲动。”
他们走在白色的结界中，白色的地板上架起一个个白色的帐篷，一切都是纯净的白色，没有任何杂质，太干净了，干净得让人不忍用沾满泥的脚丫踩脏地板。
编号203忽然停下来，小声说：“听。”
杨芫和叶无极立马闭嘴，凝神细听，他们很快听见了“咚、咚、咚”的轻响，那样缓慢而又沉重的声音，像是丧钟，可此时此刻丧钟又是为谁而鸣？
“咚。”
“咚。”
“咚。”
钟声仍在持续不断，每一下停顿的时长相等，宛若在演奏巴赫的十二平均律。
“这是要开饭了？”杨芫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不，这是祭祀的钟声，”叶无极低声说，“读过古世纪历史没有？北宋时期富贵人家的葬礼上都会设置一个叫做佛寺声钟的环节，意在为死去之人安魂，消除前世愁苦。”
“快看。”丘丘忽然小声喊道。
杨芫回过神来，顺着丘丘手指的方向看去。有人从帐篷里钻出来！一个、两个、三个……二号试验田的人造人悉数涌入长廊，他们面色灰白，嘴唇发紫，头发纯黑，剃成齐整的平头……他们居然长得和编号203一模一样！
面对着几千个脸孔的人，如果有密集恐惧症患者在场，恐怕会当场晕过去。叶无极喃喃道：“我总算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用编号命名了。”
每天早上醒来，走出门去，发现身边到处是另一个自己，那种感觉根本无法想象。容貌一样，身高一样，音色也一样，毫无个性之间的差别！他们只能作为一个集体，作为二号试验田的一份子活着，没有理想，没有追求，人生的唯一价值就在那个冷冰冰的数字编码上，这样下去迟早会疯掉吧！
没有人认出编号203。人造人们的注意力全被钟声吸引住了，他们齐齐跪地，对着天空虔诚地膜拜，嘴里低声念诵着祝词。叶无极打开超感领域，听见他们念的是：“以吾之血肉，承天之甘露；以皇之羽翼，祭主之恩典……”
“真是封建余孽长盛不衰啊。”杨芫震惊道。
叶无极急忙比了个嘘的手势，让她小声点：“二号试验田是一个集体主义盛行的小型社会，要是被人听见你这样玷污他们的信仰，小心引起骚动。”
可他还是提醒得晚了，身边已经有人发现了他们，大叫起来：“发现入侵者！发现入侵者！”
二号试验田的人造人纷纷围拢过来，他们人手一把激光枪，随时保持瞄准状态，如果入侵者胆敢作乱就一枪崩了他们。
杨芫、叶无极、丘丘集体举手投降。
编号203跌跌撞撞地走上前，似乎因为无颜面对父老乡亲，声音染上哭腔：“大家这是怎么了？不认得我了吗？我是编号203啊！”
人造人面面相觑，实在想不起还有这样一个失去双眼的同伴。
一名人造人走上前，他的衣服上写着“306”。编号306没什么感情地说：“203已经死了。”
编号203脸色霎白。
杨芫看不下去了，上前讲道理：“306先生，再怎么说我们203也和你同伴一场，怎么能无缘无故咒别人死呢？他这么大一活人，不正好站在你眼前么？”
编号306面无表情道：“不可能。所有同伴的生命状态都被登记在册，昨天203居然胆敢逃出结界，已是死罪，不过还没等执法员抓到他，系统上就显示他死了，也许是半路遇到可怕的野兽了吧，也是可怜。”虽是这么说，编号306看起来一点也不惋惜的样子，他从包里拿出平板滑动了几下，输入三位数字，点击确认，“有了，因为203的死亡，打乱了所有同伴的编码，系统自动将后面编号的同伴往前瞬移一位……咦，现在我的编号变成305了。”
他环顾四周，高声喊道：“编号203的同伴是哪位？”
很快有人从队伍中跑出来，笑嘻嘻地说：“我是编号203。编号305有何指示？”
编号305指了指杨芫身边的男人，问：“他自称是编号203，冒用了你的身份，该怎么处置，你说了算。”
“这个嘛，”新的编号203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但我建议不要使用暴力了，可以让他先在二号试验田接受一段时间的教育改造，等他明白错误之后，再把他放走，305你觉得怎么样？”
“你说得有道理，这些人虽然可疑，但应该没有要反抗的意思。”编号305看向杨芫一行人，露出僵硬的微笑，“诸位外来客，不如移步去我家里喝杯茶怎么样？”
原编号203的表情可以用绝望来形容了。很可笑不是吗？有关他的一切可以用简单的编号替代，这个曾让他无比自豪的编号，可以被轻易赋予，也可被轻易抹去。那么现在他到底是谁？不是编号203，不是二号试验田的一份子，他还能是谁？
……
杨芫一行人应邀去编号305家中做客。
这些人造人内部纪律严明，但心肠都很好，在编号305的盛情款待下，杨芫狂吃牛肉和紫菜包饭终于填饱了肚子，叶无极喝到了热腾腾的黑咖，丘丘则趴在他哥的腿上呼呼大睡起来。
客厅里除了他们三人，还有蒙着白纱布心如死灰的原编号203，为了方便称呼，杨芫决定叫他无眼侠，尽管叶无极认为这种叫法会戳到人家伤处。除此之外，还有新编号203、305和780，他们长得一模一样，杨芫只能靠服装的不同来区分。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到外来客。”编号780有些艳羡地看了看他们的装备，“这衣服真酷。”
游戏嘛，衣服自然是怎么浮夸怎么来，一开始杨芫换上这身冰蓝圣女长裙的时候羞愧得不忍直视自己，时间久了也就适应了。
“你们一直生活在这里？没出去看看？”叶无极问。
“没有，”新编号203摇头，“主人不允许我们出去，外面的世界很危险，有会吃人的野兽，还有被咬一口便会瞬间死亡的毒虫，天气也很恶劣，时不时有龙卷风地震什么的，我们都很害怕，巴不得一辈子不出去呢。”
“那原来的编号203呢？”杨芫问。
“他是个异类。他太想念死去的同伴，以至于出现幻觉，总是宣称那些同伴们没死，是被抓走的，在二号试验田里蓄意散播谣言是要被严惩的，我们怕引火上身，只想着远离他，没想到他居然攻破了结界。”新编号203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会让主人很生气。”
“你们总是提起‘主人’，那是个怎样的人？”
“我们怎敢评价主人，”编号780面露惶恐，“总之主人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做什么就是了。主人就像上帝一样。上帝做决定之前是没必要透露他的想法的。”
叶无极似乎听不下去了，放下咖啡杯，转向无眼侠：“哥们儿，你连自己的编号都没有了，一定觉得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对么？”
无眼侠呆呆的，仿若魂魄被抽空了般，轻轻点头。
“既然没什么可失去的了，为什么不把真相说出来呢？”叶无极轻声说，“你见过主人吧？他真的像你们想象中的那样，是你们的上帝？还是恶魔呢？这个世界的真相是怎样的？其实你差不多快醒悟了吧？不然为什么痛苦得不惜删除你的记忆。你之前不是很感激主人么？为什么要删除关于主人的记忆？”
他绝对是谈判的老手，先是轻柔地安慰让对方放松警惕，忽然语气变得狠厉，咄咄逼人，意在突破对方的心理防线，让其彻底崩溃。
有时候信心的重建是需要先崩溃一次的。
“回答我！”叶无极陡然抬高音量，“为什么要删除关于主人的记忆？”
“够了！不要说了！”无眼侠伸手捂住脸，呜呜地哭起来。
客厅里一片寂静，过了好久，编号780打破了沉默，满脸不可置信：“他说你……见过主人？”
无眼侠点了点头，脸上肌肉忽然松松垮垮地垂下来。他浑身的力量似乎都被卸下去了，因为恢复被删除的记忆将会掏空他体内所有的能量。在这一刻他下了决心，既然没什么可失去的，干脆把真相说出来。
杨芫正等着听呢，身边叶无极突然哇地吐出一滩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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