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与树》转载请注明来源：新棉花糖小说xmhtxs.com
易嘉川回了汉阳道的住所，拖着沉重的身体上了二楼。
他仰靠在深灰色长沙发上，只觉得脑门一阵钝痛，而浑身的力气好像被抽干，整个人颓丧地陷在沙发里。
漆黑的夜，无声的潮水向他涌来，他无力挣扎，慢慢被淹没。
房间内晦暗而沉寂，自己的每一道呼吸仿佛都能听见，沉重而缓慢。
过了好一会儿，易嘉川慢慢睁开眼，空旷灰暗的天花板，无声地宣泄着孤独。
他起身到酒架上拿酒，“啵”的一声，瓶塞突然脱手而去，酣睡的小刺猬倏地惊起。
它刚刚睡得很安稳，听到声音后浑身颤了一下，慌张地四处张望。
“对不起，吓到了吧。”
易嘉川一边倒酒一边掀起眼皮瞧它，黑夜里，它睁着两颗圆溜溜的小眼睛，看上去有些警惕，一直盯着他。
易嘉川无奈一笑，用指尖敲了敲它白色的小房子：“没用，刺再硬，你也扎不到我。”
他眼底已如一汪沉寂的水，平静无波。尽管今晚的一切令他有些黯然神伤，但她的抗拒与沉默，几乎是预料之中。
倘若她能轻易答应，三年前也不会逃了，现在也不会用这副态度对他。
她心里明明关心他，明明在乎他的感受，却不愿坦诚面对。
不论她心里犹豫挣扎什么，他要让她清楚自己的想法。
从前他像个旁观者，清醒地任由她一点点套路自己，任凭自己沦陷，可即便落入她的圈套，他也从不被动。
他向来有足够的主动权，往后就由他掌局，他会一步步向她靠近，直到她回应。
今天是他心急了些，他清楚自己为什么那么着急需要一个答案。没人知道他心里的患得患失，她明明就在眼前，明明就够得着，却依然像这三年出现在梦里的一样冷漠疏远。
那种空落落的感觉丝丝缕缕地缠绕在心上，真不是滋味。
易嘉川抿了口酒，酒气微烈，香冽在唇边散开，心底的压抑也跟着消散了几分。
月色偶尔消弭，一室晦暗，只有小刺猬偶尔发出的动静，同他在黑暗里放纵。
杯中红酒在薄薄的月光下染上清冷的光泽，易嘉川的思绪变得有些邈远。
他晚上喝得有点多了，但喝酒买醉、借酒消愁，向来不是他的做派。从小司广就告诉他，一个男人依赖酒精成不了事，他也深以为然。
他从未借酒放纵，酒精容易麻痹神经，容易让人卸下防备和伪装，他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糊涂犯傻。
可是活得清醒又怎样？
每当他像提线木偶一样安分规矩，暗地里又用另外一副面孔与司家人周旋的时候，那种表里不一的割裂感，让他觉得自己面目可憎。
清醒的人，很难拥有快乐。
他也一度想喝得烂醉如泥酩酊大醉，将所有的虚伪都撕碎，但他终究没有那样做。
有时候，他挺厌恶自己的。
他本就是司家人眼中一个可操纵的傀儡，他理所当然地成长为他们希望的样子。
像他们一样伪善，像他们一样卑劣。
隐藏本性，渐渐失去自我。活在那些风光的表象之下，经年累月之后，他似乎已经看不清自己，那个早已面目全非的自己。
一杯酒滑入咽喉，微微的涩意在喉间蔓延，一些快要冒出来的情绪又被易嘉川压了回去。
“你说，我们是不是很像？”
他淡漠麻木地扫了一眼小刺猬，它被关在小房子里，白天晒着暖洋洋的日光，夜里饱腹安眠，看上去舒服自在，却谨慎敏感，一点自由也没有。
易嘉川的唇弯了弯，笑容落在清寂的月光下，透着幽幽的凉意。
沙口湾的别墅区依山而建，远离繁华闹市，入夜之后更显寂静。
过了半晌，楼下敞篷跑车疾驰声划过耳畔。
代亦航停车，二楼的灯亮起，一抬头，易嘉川站在落地窗前凝视着他。
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已经长得很高，枝繁叶茂，延向二楼落地窗前的绿叶挡住了易嘉川一半的眸光。
“二哥！”
代亦航比了个ok的手势，脸上兴高采烈，衣服上亮闪闪的碎钻映在他眼底，莹亮无比，眉骨上那颗痣随着他得意洋洋的表情在跳动。
代亦航在楼下睨他一眼，察觉易嘉川脸上的神色格外淡漠。
“一个人喝酒很没劲吧？”
他已经瞧见易嘉川手里的酒杯，易嘉川看上去薄醉微醺，慵懒地朝他晃了晃。
直觉告诉代亦航，有点不对劲。
司家规矩多，易嘉川以前其实没有喝酒的习惯。至少，他在司家绝不会这么做。但从几年前开始，他倒好像越来越喜欢酒精了。
代亦航的笑意淡去，匆匆忙忙上了楼。
“二哥，怎么了？”
一上来，满屋子充斥着酒气，易嘉川便递了杯酒过来，代亦航接过去，却被易嘉川红肿的眼睛吓了一跳。
“二哥，你是哭了还是过敏了？”他顾不得喝酒，把酒杯放桌上，伸手过来捧起易嘉川的脸，吃惊地问，“二哥，你的眼睛是不是又难受了？我让医生过来看看。”
易嘉川眉头微蹙，漫不经心地推开他的手。
“没事。”
声音冷淡黯哑，神色里透着一丝丝落寞，代亦航觉得易嘉川身上笼罩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代亦航暗自琢磨了一下，他听陈哲说，易嘉川昨日回总部开会，几个高层对北宁门店的经营战略颇有微词。易嘉川舌战五人，大杀四方，把南济那些老狗怼得哑口无言。
代亦航想，来了北宁一切顺风顺水，昨日又出了口恶气，易嘉川理应开心才对，可他今日为什么是这副死样子？
难不成……
代亦航免不了联想起一些事，易嘉川从前喝酒喝得最凶的时候，就是他刚被那个女人抛弃的时候。
易嘉川最近的反常令他心中警笛四鸣，他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
“二哥，那个女人难道在北宁？”
代亦航盯住他，问出口时竟莫名有些不安。
易嘉川低头哼笑了一声，目光平静地投向代亦航，神色淡然无波。
“阿航，你在担心什么？”
代亦航心中微微一颤，易嘉川不答反问似乎坐实了他的怀疑，他的情绪一瞬间翻腾，顿时有点激动地说道：
“担心你为情所困，担心你们旧情复燃。二哥，我从前就摆明过立场，你喜欢别人我都没意见，就她，我不赞成，我不支持。”
易嘉川为她伤得太深，他不想易嘉川重蹈覆辙。
那些被易嘉川藏在心底的荒颓，别人不知道，但他代亦航却一清二楚。
有些彻骨的痛会在夜深人静时，如午夜梦魇一样时时缠绕，让人无处遁形。
为了一个冷血的女人，一点都不值得。
面对代亦航激烈的声调，易嘉川反倒更加平静从容。他抿了口酒，嘴角微微浮着淡淡的笑意说：“是吗？这么关心我。”
代亦航关心他，这一点毋庸置疑。但今日易嘉川说话的语气，看代亦航的眼神，却隐隐透着一丝玩味与嘲讽，他的笑意未达眼底，看人的时候透着一股森冷。
代亦航已从他的话里察觉出一丝异样，正一头雾水，又听他继续问：“我不赞成不支持的事，你会不会做呢？”
易嘉川今晚喝了很多酒，但他依然清醒冷静。隐隐传来一声叹息，不待代亦航回答，他冷冷地问：“阿航，今晚你见了谁？”
易嘉川的目光冷冽而深邃，声音低沉清冷，却犹如破开山雾的寒风，直击人心。
代亦航心底一沉，尽力掩住眼底的慌乱。显然，他背着易嘉川去见傅一鸣的事，易嘉川已经知道了。
傅一鸣背景复杂，易嘉川不想让他去趟这一趟浑水，他却偏偏上赶着去了。
“二哥，我只是想帮你探探他，我……”
易嘉川点头，打断了他的话。
“阿航，你看，我的关心，你不一定领情对不对？”他哑然一笑，“我明白你的心意，只是关于我的事，你少插手得好。”
不管是颜龄韵也好，还是生意场上那些深不见底的纷争，代亦航都不该牵扯进来。
过多的关心，有时候未必见得是件好事。这些事他们本该心照不宣，而不是像今晚一样摆到台面上讲。
“二哥我……”
代亦航还想解释，他身体往前一挪，一不留神忽然意外撞到桌上的房子，小刺猬一下子惊慌地叫起来，声音格外尖锐刺耳。
代亦航嫌它烦瞪了它一眼，却见易嘉川已伸手扶住，眼神里竟流露几分关切。
伴随着几声刺耳的叫声，是骤然响起的铃声。
易嘉川接起手机，代亦航不再吭声，他默默地坐在沙发一角，离那刺猬远远的。
电话接通，易嘉川开口后扫了代亦航一眼，代亦航心领神会。
“季总，别来无恙啊。”
季立成现任广合礼的coo，易嘉川和他的交往并不多。
易嘉川依旧闲散地坐着，然而眼底已经一敛刚才的情绪，冷寂寂地盯着手里的酒杯。
“易总啊，前一阵公务缠身，你来了北宁，都没有时间为你接风洗尘，找个时间，咱们聚聚。”
季立成老家在北宁，但他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外出创业，很少回北宁，如今全家老小都住在南济。
季立成这只老狐狸突然的客套寒暄，易嘉川大概猜到了一二。
他淡淡一笑：“季总客气了，时间地点您定。”
电话挂断，代亦航猛灌了一口酒，生气地说：
“那个老家伙理他做什么，二哥忘记了，几年前你出手打压隆嘉顺的时候，就是他暗中使坏阻拦你。”
看代亦航义愤填膺的样子，易嘉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将杯中剩下的酒一干而尽。
易嘉川悠闲地再倒上一杯酒，他缓缓地摇着，酒在灯光下透着清亮的光泽，他的脸映在酒杯里，那双眼睛深沉锐利，越发深不可测。
“真要去？”代亦航忽然想到什么，心里一惊，问，“他难道为了傅一鸣而来？”
易嘉川微微一哂，却没有回答。
一室寂静，他将酒杯与代亦航的轻轻一碰，酒杯碰撞在静夜里发出清脆的声响，易嘉川的眸光隐在黑暗里，冷冽得令人发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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