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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龄韵从培训班回来以后,身体感觉更不舒服。
洗完澡之后什么事都懒得做,喝了药早早躺在床上。
北宁秋天正值雨季,外头的风呼啦作响,搅得窗户都在颤动。
夜色很沉,不知道过了多久,隐隐约约有了雨声,药效渐渐起作用,她进入了梦乡。
颜龄韵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颜令昀正准备填高考志愿。
颜龄韵见他所有的志愿都填报了临床医学,随口问:“那么想当医生?”
“是啊,先不说救死扶伤,至少爸爸妈妈年老以后看病有保障。”颜令昀瞥她一眼,笑意里透着一丝促狭,故意逗她,“妹妹有病,哥哥以后给治。”
“你才有病,晦气!”
颜令昀哈哈大笑,少年的脸庞清澈明媚,一如朝阳,熠熠生辉。
梦境凌乱而荒诞,少年往事零碎地在脑海里闪过,虚实难辨。
画面一闪,她拉着小提琴,颜令昀突然怒气冲冲夺门而入,一把抢了她的琴,将它狠狠摔在地上。
心惊肉跳的一瞬,颜龄韵一下子从梦中惊醒。
原来是噩梦一场,黑夜里,她心有余悸地喘着气,额上不知何时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梦里消沉的情绪还在延续,她怔怔地躺在床上,思绪翻涌。
从小到大,颜令昀十分宠她,他们兄妹俩几乎不吵架。
这辈子无论发生什么事,颜令昀都不可能砸了她心爱的小提琴。
为什么她会做这种梦?
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他会为了她,冒雨四处宣传她的演出;也会为了她,省吃俭用几个月,给她买一把好琴。
往事历历在目,心里的酸涩不断弥漫,颜龄韵眼角早有了湿意。
北宁的深夜,漆黑的卧室放大了消沉的情绪,无尽的孤独涌来,这一瞬间她比任何时候还想念颜令昀。
哥哥,你到底在哪?我和妈妈都很想你。
思绪沉在晦暗而压抑的深海里,每次潜游,都陷入濒危的困境。
周遭仿佛都是密不透风的墙,情绪像倒灌的海水,叫人渐渐沉溺,情难自已。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窗户骤然明亮,紧接而来的是一道撼天动地的响雷。
外面瓢泼的大雨将颜龄韵从悲伤里拉回,脑袋昏昏沉沉的她,突然意识到外面可怕的风雨。
狂风呼号,窗户不停地震动,大雨噼里啪啦砸在窗上,雨水直接从外面溅进来。
她还没来得及认清形势,眼前又闪过一道巨大的白光,分秒之后,是震耳欲聋的雷声,那山崩地裂之势,惊得人头皮发麻。
颜龄韵开了灯,这才发现墙体已浸满雨水,早就湿了一地。
她连忙找了几个塑料袋,迅速塞进每个窗户缝里,一阵手忙脚乱之后,窗上的雨终于消停了些。
颜龄韵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身上的衣服被雨水溅湿,有点冷,她不由地吸了吸鼻子,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正准备找拖把清理地上的水,一瞬间忽然想到书房的处境。今晚这么大的雨,书房里的字画,很可能毁于一旦。
心里一阵惊慌,她来不及多想,立刻冲出了卧室。
书房里的灯亮着,颜龄韵一出卧室听见噼里啪啦的声响便知道大事不妙,那扇对着巷口的窗户不知何时被暴雨击碎,此时风雨正疯狂往屋里灌。
地上落满玻璃碎片,屋内到处湿漉漉,张怀柔先颜龄韵一步冲进书房,手忙脚乱收拾字画,颜龄韵来不及多想,也赶紧先抢救字画。
外面依旧电闪雷鸣,几分钟紧张慌乱过后,所有的书画字帖都搬到客厅,书房内一地狼藉,地上淌着的雨水,已经快从书房里漫出来。
狂风大雨仍疯狂地往窗户灌进来,书柜上的宫灯被扫落,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眼下那扇窗户不堵不行,这么下去恐怕连书柜都保不住。
颜龄韵目光迅速在屋里搜寻了一圈,找了一块比窗户大的硬纸板,立刻包上塑料袋,火速用胶布缠了几圈,连忙按在破窗上。
她一靠近,大雨顷刻间淋了她一身,她也顾不得许多,一手用力按在硬纸板上,一手费劲地拿着胶布,用牙齿咬开,迅速将纸板贴在窗户上。
令人凌乱的深夜,折腾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将风雨按在了窗外。
为了防止硬纸板被狂风掀飞,她搬了伸缩梯抵在纸板上。
雨水仍从窗外汩汩冒进来,但此时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等清理完地上的水,再铺一些抹布吸水。
书房内已经乱七八糟,善后工作还得继续。
晚秋的雨水格外冰冷,颜龄韵浑身湿透,不由打着寒颤。
脚底下隐隐传来一阵刺痛,颜龄韵没时间顾及,一出书房,忽然瞥见张怀柔狼狈颓然坐在椅子上,这个情形令她心里陡然震颤,一时间巨大的哀恸像外面的狂风骤雨攫住了她。
张怀柔头发凌乱,满身潮湿,有气无力地蜷在椅子里。屋里的灯落在张怀柔瘦削的脊背上,湿漉漉的衣服贴着皮肤,凄凉而孤独,微微失神的模样尽显憔悴。
桌上椅子上放着湿了大半的字画,那全都是张怀柔的心头肉,颜龄韵看着一屋子狼藉不堪,心底的酸胀不停地冒出来。
她强忍着脚底的疼痛,慢腾腾地朝张怀柔走过来。
颜龄韵在张怀柔面前蹲下,用冰凉的手握住另外一只僵硬的手。
“妈妈,别难过。”
颜龄韵一开口,哭腔自喉间冒出来,她强忍着眼泪安慰张怀柔。
她很早就告诉自己不能再哭了,从前她已流过太多眼泪,内耗太深,如今再狼狈,咬一咬牙也要挺过去。
张怀柔听见颜龄韵的声音,渐渐从恍惚里醒来,嘴角挤出一个苦涩生硬的笑,伸手替颜龄韵揩去脸上的雨水,怔怔地说:“小韵,没关系,等天气好的时候,晾一晾就行了。”
张怀柔的声音艰涩沙哑,被外面的滂沱大雨吞噬,无奈而消沉。
张怀柔和颜龄韵都清楚,浸了水的国画,墨水晕开,已经毫无用处。就算没有污渍,画质也会受损,便失去了它原有的价值。
张怀柔陷在深深的自责当中,她看了天气预报,知道今晚有大雨,却麻痹大意,没想到今夜这雨竟然比台风还要可怕。
这是北宁十年以来最强降雨,凌晨雨势大增,风雨大作,许多市民都像张怀柔一样从睡梦里被暴雨惊醒。
她眼底有些湿润,长长地吁了口气,疲惫地从椅子上起来。
“没关系,没关系。”
张怀柔喃喃自语,声音微不可闻,不知道是安慰颜龄韵,还是安慰自己。
眼前的一幅幅字画,都耗费张怀柔无数心血。见她那样无助,颜龄韵的眼泪终究还是忍不住掉下来,滚烫的泪水贴在冰凉的脸颊上,她连忙伸手擦去。
她没时间难过,外面的雷电还在持续,雨水不断渗进来,她立马找出拖把和桶,开始清理书房内的雨水。
张怀柔也一起帮忙,时间不知不觉流逝,转眼间似乎已近清晨。
窗外的天灰蒙蒙,外面暴雨如注,却已不像深夜里那般可怖。书房里的水清理得差不多,颜龄韵连同窗户底下的玻璃碎片一起扫掉,总算松了口气。
和暴雨对抗了一夜,颜龄韵已经精疲力尽,满身脏兮兮地瘫坐在地上。
她看了看自己,双手在雨水中浸泡许久,已经变得皱巴巴。
张怀柔一样,她们好像经历了一场大战,实在狼狈至极。
玻璃橱柜上映着张怀柔邋遢的模样,往日的风雅已荡然无存,她惊讶之余又惶恐,看自己的眼神就像看怪物一样。
她感觉自己像个疯婆子,凄惨悲哀,落魄无比。
张怀柔静静地笑了起来,没想到人到中年,还有更凄惨的一遭。她的这一生,总归抵不过命运。
昔日荣华富贵穿眼而过,今日穷困潦倒难料福祸。
她笑着笑着,突然捂着双眼轻轻抽泣起来。
她只是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这一生已经烂到尾了,只是她烂不烂死不死又有什么关系?她心疼的是女儿,颜龄韵正当青春韶华,却要跟着她一起受这种苦。
张怀柔一会儿笑一会儿哭,悲伤大恸。颜龄韵扑过去紧紧地将她抱住,两具湿漉漉的身体贴在一起,除了冰凉,仅剩剧烈的心跳。
“妈妈,不要哭,悲痛只会劳神伤身,从前那么多可怕的事我们都经历过,这一次同样也可以挺过去。”
“小韵,对不起,爸爸妈妈对不起你。”
张怀柔已经泣不成声,滚烫的眼泪缓缓从指缝间渗出来。
“没有!没有!”颜龄韵用颤微微的手捧起张怀柔的脸,一字一句地说,“妈妈,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多大的困难我都能扛,我们一起扛,不要自责,我会更伤心难过。”
颜龄韵眼底有热意,她努力控制情绪,声音听着沉稳有力。
“妈妈,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坚强,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今天只是一场暴雨,很快就雨过天晴了。”
张怀柔将“雨过天晴”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外面天色渐亮,然而眼前似乎仍笼罩着一层迷雾,叫人看不清前路。
母女俩紧紧相拥,张怀柔在颜龄韵的怀抱里渐渐冷静下来。
凄冷的清晨,颜龄韵身体禁不住颤抖,张怀柔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她们穿着湿衣服过了一夜。
刚才清理书房和卧室积水时一直在出力,那会儿没觉得冷,如今一坐下来休息,身体不禁打颤。
颜龄韵撑了一夜,现在头昏脑涨,浸骨的寒意袭遍全身,她一直控制不住地发抖。
她的额头在发烫,双手却无比冰凉。
张怀柔刚想扶她起来,突然才发现颜龄韵受伤。
颜龄韵脚趾头被玻璃划伤,一开始她忍着,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失去了痛感。
她的伤口泡在水里许久,早就没有半点血迹,变得惨白无比。
张怀柔看着发白的伤口有些心惊肉跳,颜龄韵唇上还在硬挤笑容,苍白而勉强。
就在此时,在这个凄冷无助的清晨,门外突然间传来了巨大的声响,有人在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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