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对孤雏》转载请注明来源:新棉花糖小说xmhtxs.com
你在泉子死之后,按照她的遗嘱寻找着应得的幸福,独自游荡了好几年,四处走走,写写书,慢慢也攒了点钱。在你终于决定安顿下来以后,纳子(就是初中时那个)就问你,要不要还去她那里住。你说,东西都在她那,不去她那还能去哪。她挺开心——我们之前是分手了,但还算是朋友,我在外面逛的时候也偶尔回平嘉去看看她,只是不敢去她爸妈家里;纳子自己租了个小公寓,打扮得很漂亮——你搬进去时没费什么事:一只行李箱和装电脑的手提包。纳子很喜欢这个小房间,你离开她的时候,她刚搬到这里;你寄存在她这个小家里的有十几本书和一座存放冬季衣物的塑料收纳箱——她应该偷偷打开过,往里面塞了一小包樟脑丸。
你入住那天晚上,纳子神秘兮兮地从阳台上空置的犬舍里取出一只小巧玲珑的迎新蛋糕;应该还照你的喜好多挤了不少奶油。她又从冰箱里抬出自己觊觎已久的橙汁,在你被催着一口气喝下第一杯后,啪地放响不知从哪里抽出来的手持礼炮——呃,欢迎回家?——纳子羞羞地笑起来:管它呢,这里是我家,我爱怎么叫怎么叫。你等纳子笨手笨脚地切好蛋糕,率先把第一抹奶油糊在她脸上;你身高比较占优势,站起来以后她便只能望洋兴叹:好歹给我个保底啊。你把脸俯下去,让她在下巴尖弄了一把山羊胡,她则在上唇留着平平整整的扫帚头,一直留到洗澡,才在镜子前闪闪躲躲地给你用拇指揩下来——甘道夫抱着小胡子洗脸,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你跟着笑:真怪事。纳子套上晾在阳台的棉袜,扑进大床里,支起小桌子,耐心地教你玩了会儿uno:等会儿输的最多的人去下床关灯噢——她玩不起,闹了一会儿还是你去关灯。刚在沙发上躺下,又听见纳子的叫唤:去沙发干嘛?你轻声说:之前不一直都睡沙发的吗。她在对楼照进来的灯光里咬了咬牙,又拍拍大枕头:快点过来,跟你说点事儿。你只得乖乖蹲到床头,待呼吸不匀的她贴到你耳边,颤抖着吐声到:就是想跟你困觉,行了没?接着她揽住你的脖子——别肘——不是开玩笑,听见了没?
你不太记得是什么时候了,被哪个人痛斥过一顿,被那个人说是自视甚高、自傲成性。可能是有事实依据的:我站在公交车站的人堆里,或者走在回宿舍的人流里时,会很希望自己半径多少步以内的别的所有人都死个一干二净:人间蒸发最好,人头落地也行,易子相食就有点过分。从那人批评你的神态和言辞中,你能共情到一点气愤和失望:对啊,为什么我会是这种人呢?…不过也代表我听进去了嘛。你这么想着,开始甩掉那人难看的脸色,自顾自游弋在自我审视的视角里:我竟是这样一个人,而身边所尽有的开始变作聒噪挠耳的赘肉和硬毛,从那边走过来的、突然从地里冒出来的还有好像时时刻刻都阴魂不散的脂肪堆积物——体验不到灵魂栖息之处自会孕育的气息。你这么形容着,纳子也这么听着,到头笑了笑:那我也是喽?你盯了她依旧圆润的脸蛋许久,耸耸肩。纳子给自己倒了杯橙汁:我们得有个…五六年没见过面了吧,感觉你还是没什么变化呀。纳子给你也满上一杯:来,润润嗓子。她双肘撑在油腻的桌面上,托着脸眯了眼来瞧你——感觉起来大概像被当做她家里的阿猫阿狗了——纳子咬咬嘴唇:想不到你还会来初中同学会…是不是浩人带你来的?你点头。她别过眼去瞧其他地方:你还和他有联系?你耸耸肩:他脸皮比较厚一点,一直磨我叫我来,我就来嘛。纳子:那家伙考上了首都大学,可不给他得意死了嘛。
你心想:那可是个完完全全的可怜虫;又想起刚刚包厢里那场同学会:这又是一场彻彻底底的灾难——纳子把你拉出包厢那让人天旋地转的酷热啤酒味里;你说:我以前绝对想不到你也会变成那十几平米里的一块赘肉。一块花枝招展,眉眼间多了几分英气的纳子扬眉死盯着你。你笑:你到底变得比我以前想象的还要无聊。她的中考和高考好像都是稳定发挥吧,听老同学们说?所以考上了重点高中和双一流大学。这群靠指点他人来为自己长脸的长舌自然而然地把口水溅到窝在角落喝饮料的你的脸上:那你呢,你现在又在哪所985啊?难不成出国镀金去了?你笑着晃晃脑袋:伦敦克莱登大学。他们竟低低地惊呼起来——你无助到只能喝口橙汁闭口微笑,随后对纳子坦白道——在宁嘉师范学院,二本…我?我一直都这破样,努不努力都一个样,也没啥心思考什么好大学……你不答纳子,歪着嘴角,也朝别的地方瞥去,又回想起众人对你的毕恭毕敬,乐得叹了口气——这几年啊,谈了两个女朋友,写了本书,别的就不值一提了。纳子果然问了问你的书,你回避着应了两句,还在期待,她便转到女朋友的话题上——你心脏不免有点不舒服,被罩在夏夜里三十七八度的左胸内,只借她问话的轻风便呼呼着起来——不是,我找不找女朋友,找了谁做女朋友跟你有关系吗?纳子眼里也冒出火来,却仍能冷冷注视着你:是没关系。你喝了口刺得太阳穴生疼的橙汁,坐不安稳地想起身走,只发觉自己的名字平稳地敲击着耳膜——没让你走。你压下胸口擂鼓的阵仗,喝下最后一口橙汁,咽了许久,还是把玻璃杯递给你从没见过的纳子:再来一杯。
你既然这么不喜欢我问你,那你来问我好了——我们今天非得搞点什么动静出来不可——纳子甜甜笑着,向你展展掌心,示意请你开口。你的眼仁不住地往黑眼圈上靠,想了许久:现在还画画吗?纳子看了看桌上剩下那串凉掉的烤韭菜:不怎么画,现在喜欢上话剧了。你把碟子往前推了点:表演?你皱着眉头试图匹配纳子的体型:演卖报的小行家?纳子用筷子把涂满酱汁的韭菜捋下来:演是演过。她嘟了嘟嘴:再猜猜看?你觉得我就这么点水平呀。你摇头。她举起筷子,绕着圈指你:想象一下嘛,你不是写书的嘛,很诡异的比喻说不定也用得上哦。你不再猜,静待她一条一条地吸进半碗韭菜,又擦擦嘴:叶卡捷琳娜哦。——你肃然起敬。女帝命你坐下,又令你收起笑意;你忤逆地开了个玩笑:裙子拖的地怕是比人要高?纳子宽恕了你的不恭:还真是。她把竹签插进垃圾篓里,拿起手机给你过目她的剧照:还挺像样,对吧?你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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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高中全无乐趣可言,读的是市里最好的高中,一周也只有半天假。我读的是文科。身为外地的寄宿生,和同学们的关系还不错,也有人拉着一起去上厕所;特别要好的倒没有——初中的同学来过几封信,我回了以后,就没了下文——我也没多想。高中前两年,成绩一直在中游偏上的水平徘徊;体育也相当不行,同学们打排球的时候我是最自动站到一边给加油的,虽然也有好几个身高和我差不多的,可我还是有点自卑。平高管得松,前两年节目很多,但都没我的事;不是很活跃。生病请假的次数也很少。班级里的矛盾也不多,但每次总有人大吹大擂激化事态,他们每次吵起来时,教室里都乱成一锅粥——真的好讨厌,明明没什么可吵的。不过整体来说还是蛮正常的,安安静静学习,吃饭,考试。上了高中以后都不大想画画了,莫名很烦,画不下去;后面想画了,却又抽不出时间。我读课外书也是因为老师推荐或者要求,自己没怎么主动看过,看完了的也只有几本:百年孤独,边城还有平凡的世界。想要排解压力的话,看这些反而会给自己更大压力,所以我又开始找杂志来看——我还记得我订了全年的意林,全班都来蹭我的看;可惜那时没有生意头脑啊,要不的话肯定小发一笔——这么一看我还是挺迟钝的嘞。看的杂志多了,和同学们聊的多了以后,总会注意到一些不大主流的观点嘛:,高二时候就开始想休学了;不过很快没休成:和爸妈聊过以后,我还是慢慢调整过来了,就说,我现在好好读书,上个好大学,以后再干自己想干的事情…不过说了就和没说一样,我说到底只能走这条路嘛,也没人反对我辍学去写作啥的。说起来我一开始还真想过休学去画画呢,刚上高中的时候还在纠结要不要当美术生——嘿嘿,现在一想还蛮庆幸的,那时候太偏激了。高三冲刺一年,最后考上了老家省份的湘师大,也算是给了爸妈一个交代吧。我爸妈在我高中时候真的帮了我很多,我总觉得我这辈子也还不上。
我爸妈算是很开明那一类家长了;宠,但是很有分寸——现在回过头来看看。休学那次后,他们就跟我协商,说要结束以前那种放养的状态,趁着长假硬拉着我到处去旅游;我们之间也无话不谈。然后我和他们坦白说我暗恋你,却不敢表白,只能落到现在两不相闻的地步;我说我还挺后悔的,没能把自己的心意都说出来。我爸就安慰我说,这是缘分没到,这些年轻时的心动过去了就过去了——我和你妈不也是相亲时才认识的,现在不也挺好的——可我还是睡不着,就和他们说了我们在你家里时干的那些破事儿,他们虽然听得很震惊,但还是很支持我把心里话说出来,还反复确认我们是不是真的没干那种事。我说,真没干,只是差点就进去了,你又退缩了…我爸我妈听到这话的时候差点昏过去。于是我转移话题,说以后想养一只狗狗,他们就承诺我说,在我高考完之后就去物色一只:就是现在的葱葱啦。我们的旅游路线并不固定,有几次都要先往北回老家停几天,接着继续一路往北,去首都或是新疆——一路上的吃吃喝喝,我爸我妈都特别随我,让我想吃就吃,想去哪就去哪;我其实蛮心疼钱,所以暗暗发誓以后一定也要带二老去到处旅游;我爱他们。虽然旅游时间不算长,但还是特别美好,我很知足。高考时候写作文我还编了个素材来论证家庭的重要性,人物原型就是我爸我妈。我爱他们。
我在明白自己的努力到底是为了谁以后,就开始慢慢有动力了,那真的是一种很充实的感觉,每一天都很有意义——和老师嘴里说不是为父母学相反,我可以很自豪地说:我就是为了我爸我妈才努力学习,将来报答他们。进入了大学的新环境,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原来在高中一直是小透明的我竟然开始竞选班干了,不过不太熟练,只当上了小小的心理委员(哈哈,你高中也是心理委啊),因为大家看我精神状态确实挺好;当然也有争取学分的想法,不过主要还是想着改变自己啥的。我报的专业是汉语言,不过报的时候还没好好想过自己以后要干嘛,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汉语言比较对我胃口。当老师?想过,但到后来放弃了,太卷了。我就想着,尽力就行,太拼命也不太现实。正巧高三那会儿对服装设计动了心思,从考完试后的暑假自学到现在;虽然还没转化成经济效益,不过技多不压身嘛。说实话,读了几年大学了,也没觉得自己跟高中时有什么差别:还是这个身高,体重也莫名其妙保持得很好;我妈说我下巴尖了,可我一点也没感觉——这也许是老一辈独特的夸人艺术?——偶尔也叫室友帮我点个名,自己在宿舍里睡到十一二点,在高中时就是伏台睡觉时叫同桌放个哨嘛。我还试试做了几次发型,最后挑中了现在这个,听托尼说很符合我的气质,还给我推荐染发,推荐会员卡,然后我就再也不去那家店了;正常半年剪一次头发,就维持在这个长度,挺舒服的;也心血来潮剪过一次齐平耳垂的短发,不过被室友夸说像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模特,就再也没剪过那么短了。现在这个发型比较可爱一点?还好吧。说起可爱,我还被不少人搭讪过呢,他们也说我很可爱,但我都用我还没成年把他们轰走了——要不我就死死瞪他们,再不行我就跑到交警叔叔旁边求助。话说那些男的只是凑上来尬聊几句就以为能撩到女孩子?…我的室友有一两个在谈恋爱的,但都还挺正常。我们全宿舍好像就我不追剧不粉哪个明星,反而还天天抱着个电脑玩游戏。她们不理解我,我也不理解她们,不过处得还是挺融洽的;她们给我安利各种剧,但我没一部是看得完的:确实对这些套路的古装和仙侠言情剧没兴趣嘛——说起来这两年确实这套路比较火,大家私下也都半疯不疯的,只好到网上意淫各种网文里的帅哥美女…我嘛,回家撸撸葱葱,吃两顿爸妈煮的饭,买两件衣服就差不多了。总的来说,也还是平平淡淡吧。
我这个人哪,实在谈不上什么理想什么抱负:当老师呢,卷不过室友,想读研吧,也卷不过校友,想考公吧,更卷不过全国亲友——反正怎么想哪条路都是死的,或者我没能力翻越的,暂且看一步走一步嘛——所以,慢慢地,我的心态就开始放宽了…没有摆烂哦,我的作息一直挺规律的,哪怕睁不开眼也要一边刷牙一边听听粤语歌,学一学人家的口语。在这种环境里很容易就开始念旧,想想以前的好,试试捡起一点信心。所以呢,我就开始想想能不能联系得上你,然后就是□□不回,电话空号,连你家里都已经好像荒了好久,问物业,问邻居,也都一问三不知;问同学,都说没有往来,问老师也说不知去向,简直跟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想到最后是浩人这家伙领你来的…哎,你还和那家伙一块打游戏?
我有些时候感觉自己还挺可悲的。你不觉得吗?想也是吧,活脱脱一个苟且偷安的小市民嘛:有一点点特长,远远看上去也不算亮眼——比较显眼是真的——有很爱我的爸爸妈妈…再多就想不到了。现在已经不会说想要反抗什么不公平啦不平等啦那些,很虚幻的东西了——那些东西一旦集中注意力去想了,就会一点点变得很失望,又变成绝望:就像是,你认认真真地考虑自己未来的前途,结果没有人来关心你以后到底想做什么,还要来跟你开点无聊玩笑(只是你回味时觉得无聊,实际笑得可开心呢),你只能给他瞪回去。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啦。实在想累了,就去图书馆借书看,当然是没什么心思细细读的,大致翻一翻就还回去了。我记得有一本书,里面说到:一个人在一群人中间走着会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不过我怎么想也想不出来这会是种什么体验——于是那书里就说:一个人孤零零在结伴的人堆里埋头快步走的时候,总会觉得有人用悄咪咪又十分害羞的目光照着后背,但是自己又浑然不觉地拿同样的目光去扫别人。我想,好像是这样。书里又说:不过,和别人结伴走的时候,就可以通过聊聊天、开开玩笑来解决尴尬,然后才能有意地去扫别人,无意中被别人扫。好像,确实是这么个样子,是吧?书里还说:不过,也有希望别人多多看向自己的人,这种人一般有着较强的表现欲和表演欲。我是不太懂这两种有啥区别;也觉得,一个人走路也不太会是什么博人眼球的事情吧?但那书里又解释说(真是本啰嗦的书):表现欲出自先天,表演欲则出自后天…但我还是想,本质上应该没啥区别——说到底都是表现欲作怪嘛,人人都会有的;想表现得独特或者平常一点都是表现欲吧。
我想到这儿,实在分不清这跟一个人在人堆里走路有什么关系,干脆第二天起一大早,自己一个人走去吃早餐,去教室(我那会儿还是高二嘛,最内耗的一年)。那天在十二月底,六点十几分,月亮还又大又圆地挂在天上,底下估计得有好几百个学生同时在低头走路,戴着帽子,插着兜,没有声音——我就在这群人里面独自走着,意识到别人其实也独自走在人堆里——我和他们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别人也会什么都不想,一边抬头去看大月亮一边紧赶慢赶又孤零零在人流里面走着。我未必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放空;可既然连我都觉得,这其实并不清高,也不脱俗,也没办法博人眼球,那别人应该也会这么觉得…因为我是普通人嘛。嘿嘿,难道不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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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现在每天的主要工作如下:不触发起床气地把纳子从四张被子里抽出来然后叫醒;准备早餐;把纳子推到卫生间里好好洗脸刷牙再抱到放好衣服的床上还要防止进行回笼觉;准备洗碗;整理茶几和沙发上乱摆乱扔的图鉴资料以免纳子原地爆气波及到你;准备晾衣服…得闲时就在茶几周围的地毯上席地而坐,翻一翻纳子那些大部头的民族服饰相关著作——她加入了一所小有名气的工作室,专事项目中民族服饰的修复和设计;你看过他们的视频,质量挺高,可惜纳子不愿出镜,你截不到表情包——汲取的灵感撩得你心痒痒的时候,便恭恭敬敬地合上中国服装史,把破损的纸页里隽永的花纹刻进容易断墨的笔尖。你还是习惯写实体书。出的书多起来,读者也多起来后,你却不免更感受到一种寂寞——不是矫情。你心想的读者们应有九成读不懂你在讲什么,又讲了什么——如果当真这样,那我想讲的什么不也没人看得到?——怀揣着近似的念头,你翻找出网上关于你作品的解读,认认真真把那些不比你惯用的描述冗长的视频或文章看通看透,终于发现自己原来还有这一层或者那一层的意思:轮到我被阅读理解了呗——你在饭后的闲聊里同纳子这么说着;她之前就很坦荡地承认了确实读不懂你的书,但看起来很舒服,对她来说这就足够了:对于大部分慕名而来的读者也应该是这样吧;别灰心,肯定会有知音的。你舒服了不少,她也还在安慰:我们这些做作品的就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的嘛,我之前设计的旗袍也有很多人质疑……你说你写的很清汤寡水,我就是觉得吃起来很香:最后,纳子紧紧挨着你;你笑着合上笔记本,为第二位专属读者的鼓励心痒难耐:不不,我还是说不出口——纳子看出来你的踌躇,翻到笔记本的扉页——我能写吧?——用铅笔写了大大的:喜—欢—她然后要钻进你怀里害臊一会儿,闹腾许久:都二十七八了……
你们都二十七八了。
你不去想,仍观察着公园里黄发垂髫的怡然自乐,想象着他们一家的天伦之乐。你去坐地铁,去到二号线的终点站,又从终点站坐到终点站,直直凝视着倒映着银河的地面——数不清的人踩踏着这条冰冷坚固的银河,很少低头去遐想;你隔一站便站起身来,把位置让给随便哪个人。出地铁站,银河铁道的既视感却越来越深刻——每一个人都着急地寻找自己的月台,短短几秒竟齐刷刷没入空荡荡的大街小巷里,再找不见——你们都赶着忙着带牛奶回家吗?你笑了笑:反正我不是。
你回到家——如果能这么说的话;纳子则要求你务必这么说——时常会撞上她在和爸妈视频聊天;你听着和和气气的唠叨,悄悄关上门;你在饭桌上放好夜宵,猫下身子光脚溜进厕所,她瞟你一眼。这已经是种默识。纳子终于忍不住问你:我爸妈又不怨你,为什么这么躲着他们?你说你怕他们。你不再答;她也不再问。在厕所里蹲着的时候,你给纳子发了一条长信,过了几秒又撤回——她光速回问你,你只说没事——那就没事吧。
你们晚上总要整点夜宵;今天是几十块钱的路边烧烤,伴着纳子冰箱里常备的橙汁。同她搭伴的日常大概就是这样飞快地从平缓的吞咽中滑着下去的。纳子:哎,要是我们结婚,但是没要孩子,过的应该也是这种日子吧?你断定过自己终于有勇气,起码对她有勇气说:是啊,感觉还挺好…她的苹果肌挤一点起来:真这么觉得?你点头:真这么觉得。她点点头:那挺好。你:我以前一直想,为什么这么一件大家都开心的事情,我却一直怕得不行——纳子露出正中下怀的神色:说来听听?你擦擦嘴,最后喝一口酸酸的橙汁。你的认知里,结了婚的人通常无一例外地还没等来好结局就已经在彼此的人生里圆满杀青:你耸耸肩,沉默着搜寻一些恰当又相对柔软的词语——像中了诅咒,或是着了魔一样,总让人在不知不觉间就做了许多有愧于另一半的事。纳子咬着唇咧一咧嘴角:那还真挺可怕的;没有个例吗?你耸耸肩,惬意地笑着:你爸妈嘛。
你盯着她僵硬的脸蛋:真是羡慕,很多时候还在想,要是我有这样的爸妈,我会不会又是另一副样子。你耸耸肩,接上一声短叹:不过,我也算是活该。纳子的圆脸上显出少有的忧郁,笑出一点点凄凉的味道:刚还说着没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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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倒不如问说为什么你一离开,就又把我变回以前那样了,没遇见你时那样。这两样其实很不一样的呢。你先捋清楚吧……好了吗?
我过去也是现在这样子,不过那时候还有很多事情没弄明白,是有自发性的;现在即使想通了不少东西,反而觉得没什么所谓,这里是掺有刻意性的。把你绕晕了吧?其实你不用仔细研究的,我也只是过过嘴瘾而已,明白?
我过去是什么样子的呢?遇着你那三年又是什么样子的呢?离开了你这么久,现在又是什么样子?——像这类烦恼,连我自己也不大捉摸的得透;最后终于狠下心:想这些干嘛?来来回回不都是我嘛!要烦恼的反而是你,你究竟有什么魔力,能在那三年里把我变成另一个人,又原封不动变回去;就像七天无理由退货,让我走了趟春游。我把高中剩下还能用来胡思乱想的精力全用来想你,来考虑你的事情——于是慢慢开始发现自己好像没有那么喜欢你:你应该也会吧,觉得我就是个很烦人的小不点之类?可我还是很想见见你,和你说会儿话,按捺不住那种;有时候赖床时想到你,就忍不住想到,如果真见到你了,九成九要和你成情侣。就算有在发疯意淫,我也觉得我还是没那么喜欢你,老是会不自觉挑你的刺,又想到我的不好,来来去去一直在那一点小事上纠结;然后就觉得,你其实是讨厌我的…我又觉得,你凭什么呀;于是我告诉自己说,我也没喜欢过你。扯平了。哈哈哈哈,真无语了是吧?我现在也还不理解我那时是怎么想的呢……唉,我们就掏心窝子说了吧,我肯定喜欢你。那你呢?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你不说话,我也当不了默认啊。……算啦,你开心就好吧。
我还想过要是我们真谈恋爱会干的事情呢,一般是在睡前使劲想,然后一下子就睡着;真是什么事情都有,回老家啦,棉花糖啦,各种各样。毕竟你这么闷骚,干什么出来都不奇怪嘛。唔,想过和我谈恋爱会是什么滋味吗?反正我觉得吧,跟别的女人待一起绝对不如跟我待一起——以前是这么觉得。哇,我们以前可是干了不少正经情侣还不敢干的事情不是?可我们终究还是没敢干最后一步,记得不?我那天连套套都准备好了——从爸妈柜子里一处很隐蔽的地方偷了好几个——出门前还好好洗了一个钟的澡;甚至还涂了点口红,喷了点香水,你好像根本没发现。这时候就像日本漫画里故意吊人胃口的那种桥段,我一想到马上就要变成什么什么样子,就怕得五脏六腑都在搅动一样地痛;那种痛觉到现在我还记得一清二楚,只要回想那场景,再摸一摸小腹,就又会震震荡荡地痛,搞得我好久都不敢再往那些事情想——所以我到现在还是处女;处女唷!——你看,这就是你把我变成的样子。你倒好,说今天状态不好,然后就这么算了…啊,就这么算了;真够厉害的。
我也没有想数落你的意思啦,就是感觉这件事现在提起来真的很神奇。也不止这件事,总之很多很多事情,好像只有跟你在一起干的时候才有这种神奇的感觉。就拿画画举例吧:小学五六年级那会儿我才开始接触的画画,但是一直没有系统的训练过,所以画的很多时候都是一坨;我自己也知道,所以只拿它当休闲,上了初中,画技也没多大长进——你倒好,刚分到同桌就凑过来问我是不是在画画,还夸我说,哇,画的好好看呀…我哪见过这反应,也不觉得自己画得有多好看啊——然后才正正经经开始学画画……不就是为了让自己能被夸得心安理得一点嘛。应该就是这种心安理得的感觉吧,只有和你一起的时候才有,所以我干啥都挺有安全感的;也许是一种认同感?这下应该解释清楚了吧?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干什么事情都没有动力,一直懒得动手;可唯独你在旁边的时候,那些事情连看上去都好像在熠熠生辉,好像我摸一下,它们都会自动跳起来像迪斯科球那样转个不停闪个不停的——然后我叫你来看,你笑着说怪事,然后一边看着我干我的事情,一边干你自己的事情:打打岔,夸夸我,又玩一下恶作剧和幼稚的文字游戏。我想吧,最主要的根源可能就在这里:一种平平淡淡,但触手可及,眼睛却抓不到的根源:应该是没有猜忌的两情相悦,我想。喂喂,那时候多少还是喜欢我的吧?我不要听别的答案……肯定看得出来呀,你都趁我睡着时吃我豆腐了。你也知道自己下头啊?咦——所以嘛,当我明确知道自己还是喜欢你,而你也和我有同样情感的时候,我就特别特别怀念那几年,感觉特别踏实,特别意犹未尽,特别想再见到你——然后我去敲你家的门,你马上来开,我们一边亲嘴一边关上门,一直到你那张大床上还不嫌丢人地贴在一起;期间你摸我的全身上下,我早上不愿意起床时,就窝在很厚被子里想着这种事情扭来扭去——我们做完了就歇一会儿,然后再各干各的事,从早到晚,两个人一起说笑着不务正业。太乐观,太美好了吧:所以我忘了,你家那扇门怎么敲也敲不开了。
我想象不到你是怎么想象的我的;一直如此:闷骚男。你走后,我也不是瞬间就回到以往那种懒懒散散的模式,你的影响还在我身上多少残留一点——但我反而只能看着它一次次流失,我要看着自己一点点变回以前那个我,阻止不了;把我弄得云里雾里,搞不懂我喜欢的究竟是什么:是画画呢,还是有人陪我画画呢?不过现在一切都很明朗了对吧?也不全是你的原因。你说你上哪所高中都没差,最后在杏嘉一所很一般的高中读书了——我也觉得上哪所高中差别不大,还想过要不要转去杏嘉那边的学校。那时候我是想,我们关系那么好,就算不在同一所学校,也可以周末放假出来一起逛逛,吃个饭…不过到底没转成,那边的学校好像都不怎么样。爸妈都随我,但是还说,我既然有能力考上市高,就尽量缓一会儿再做打算。我们就这么分开了。一开始我还给你写了几封信,可你隔了好久才回了一封,我闲着无聊就数里面的字——连上标点不够四十个。我到这时候还没灰心,心说,也行,月假长假等你回家了再去找你;可你去了杏嘉之后,那间屋子就再也没人了;给你发□□也显示离线,你那会儿也没给我留手机号码…所以,应该是完了:我只能这么想。你呢,也很顺应我,没有再出现。莫名其妙啊,我们之间的联系好像不约而同就断掉了,还挺顺理成章,也容不得我指出一处语法错误。就这么过了六年。我只能内耗呗,想你可能是腻了,想换个环境重新开始,也确实这么做了——到现在这么让我亲切又陌生。可我呢?我那时真的无趣到几乎连对怎么提起兴趣都没有兴趣,可还是慢慢接受现状了,干脆也想着重新开始,座一点把你彻底封存在心底的挺浪漫的事情;就像霍乱时期的爱情里面那样,让你给我开出一片罂粟花。说到底还是得感谢我的爸爸妈妈,嘿嘿。你家里人现在还好吧?……我还是不多嘴了。
我现在完好无损又圆圆满满地出现在你面前啦,你又说我变得这么无聊…真的挺伤心的。这不就等于否定了我这么久来的努力嘛——其实我还是可以理解你的,毕竟很多时候我也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在努力。不过嘛,说老实的,你一开始在包厢里见到我时,肯定结结实实也吓了一大跳吧?然后就当没注意到,没正眼瞧过我,还在角落偷偷观察我;又会想,怎么这么无聊这么惹人憎啊,对不?我可是在你一进门时就认出你来了的喔——你身上的气质很像是过年时要洗的艾水,我闭上眼都能认出来——总之你瞒不过我的,你一直在偷偷瞄我,浩人撩你说话也不搭腔。我就要跟你开个玩笑,让你以为我就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其实我们都没变嘛,和以前一模一样。我终于能确定这么一种预感,预感你一定会经常想念我,就算和别的女孩勾搭上了也一定会想着我,干这干那的时候也想的是我…我猜的,哈哈。没猜错?别蒙我啦。你又猜猜我是怎么撑过来这么干哈哈的六年的?间歇性地盲目自信嘛:我只要一想到,假如你心里还有我,其实你头脑里还忍不住地浮现出我,我就能傻哈哈地开心上好久;我们一直没什么矛盾对吧,所以回忆起来的全是哈哈大笑和脸红心跳。多好啊。
我现在必须要告诉你:你其实一点也不了解我;我们的相性其实很差。你老是含含糊糊的,经常什么也不干,什么也不说;我呢,就喜欢明明白白,讨厌灰色地带——因为喜欢明明白白,才要学画画,把想到的东西清清楚楚画下来;因为讨厌朦胧,才会去表演,把模糊的情感试着清晰表达出来——所以现在要滔滔不绝地说这么一大堆要让你晕乎乎的话,就像愣头青的表白那样打晕你,让你来不及寻找中间地带的掩体。我还挺会挑时机?一直有在玩cs嘛…我还打过很多次腹稿,不过通通作废了,讲到现在已经完全是临场发挥了:因为我害怕这又是场一厢情愿的梦。
我喜欢你,我就这么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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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纳子说,最近这两年,她每逢假期都要带爸妈出去逛一回:我爸喜欢西安,我妈喜欢海南——可能因为一个是老师,一个是医生吧?你没说你和绿子已经用双脚丈量过这两地,而是拙劣地展露出一点淡淡的憧憬:还没去过好像——纳子很应景地咬住饵:我下个月刚好有假,那我们也去玩几天?低头去捏她肉嘟嘟的圆脸时,已经分不清咬饵的是你还是她:那就去吧。你以为那点期待很快会抛掉,结果转身便开始期待这场情绵意缠的蜜月。纳子似乎想说一千遍喜欢你,紧紧抓住你的大手终于踏进机舱:我想的是机会难得,所以请了个长假——她摆着脑袋注视你,暖烘烘的小手紧扣住你,棕色的皮靴一踢一晃。两个钟的飞机,她一直在摸创意设计的单子,在你看来只是用两面食指指头在屏幕上搓来搓去;她把成品亮给你看时,你也很应景地瞪大了眼睛。她往角落里塞了点私货:旅途愉快!
你们走了一晚不夜城,终于在大床房里久违地结合在一起。后半夜又叫了外卖,你们快四点时才上床。纳子依然套上短棉袜,然后箍住你的脖子,紧紧拥着你:好累。你说:我也是。纳子唤了声你的名字,嘿嘿笑着,再轻声一遍又一遍——雏人、雏人、雏人、雏人——你替她揉一揉紧绷绷圆滚滚的小肚子,她便像座钟里窜出的机械鸟那样雏人、雏人地叫:你笑笑,我成拟声词了?纳子点头:说不定还是虚拟语气呢。你却摇头:我是根本学不懂那东西。纳子:我教你嘛。你:过了时候了,估计学不会了。纳子自己揉起来:什么时候都不过时的…好深奥啊:纳子拍一拍腰下的枕头,再从床头滑进被窝里——我想睡觉了。你摸摸她潦草吹干的刘海,捏出一小撮湿润:那睡吧,要不天亮了。纳子合上眼;她的缚抱渐渐松弛下来。你得以起身去拉紧薄薄的窗帘,关灭床头边有情调的昏黄台灯——纳子拉住你的长袖衫袖口——和我睡。你说你知道。她的声音从双眼未适应的黑暗里歪扭着钻出来:你才不知道。你说,那就是不知道。你不准欺负我,忘了?你轻微触动着答道:没忘,哪敢忘?你于是掀开一点被子,把自己埋进去:暖融融的泥沼,近乎。还有不畏缩的乐天河童浮上来,随着你左胸的拨浪鼓欢快地摇摆——所以,过了这么久了,你有找到要找的幸福吗?你沉吟几秒:挺难。我说,想要幸福的话,安顿下来可是必不可少的吧?你说,是这样。纳子哼哼笑:想要安顿的话,可以去我那儿住嘛。雏人终于还是选择拜倒在她朱红色的势在必得之下。——不过还是先晚安吧?
你好久没做梦了——光是睡前的走马灯就够光彩斑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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