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聂离开宫殿时夜已经深了,却还是在宫殿门口不远处遇见了阴阳家的月神,如今也是秦国的国师。
月神先同他打了招呼行了礼:“盖聂先生。”
盖聂自然也一揖回礼:“国师大人。”
月神又看着面前的人解释道:“昔日我们焱妃不大懂事,执行阴阳家给她的任务的时候,不想遇到先生便与先生交过手,而今阴阳家已经将焱妃逐出本门,种种过往还望先生不要往心里去。”
盖聂自然明白她这么说得用意,同为帝国效力,阴阳家不愿意得罪鬼谷,便摇了摇头道:
“国师大人放心,既然同为帝国效力便是友非敌。”
月神知道面前的盖聂先生没有将那件事情放到心上,便沉声说道:
“先生到底是鬼谷门下弟子,心胸气度非寻常习武之人,昨夜我勘察星命,曾有幸窥见未来种种,尤其是影响世间命数的寥寥数人,其中亦有关于先生的,先生可想听一听?”
盖聂还在鬼谷修行剑法的时候也曾听师父说起过阴阳家,阴阳咒术与星命占卜皆是阴阳家绝学,月神与焱妃同为阴阳家高手,会这些不足为奇。
旁人也许好奇,但是盖聂并不在乎未来何处,鬼谷更信人定胜天,所以知道这些对他来说也没有用,盖聂对着面前面纱遮眼的人道:
“多谢国师一片好意,既是天机人便未必能改,所以多知无用,而且未来未至,盖聂只在乎当下如何。”
月神看着盖聂,心里多少有几分欣赏,除去他是鬼谷弟子,更欣赏他对剑的领悟:
“世人皆想窥探未知,想要将来趋利避害,先生却并不想知道,已是豁然之境,此后种种,还愿先生勿忘今日之心。”
盖聂一揖回礼,他尊重阴阳家,也尊重面前这位月神,毕竟是深得他们殿下信任的人,自然也有她的本事,今日也是碰巧遇上这位国师大人,夜色已深,很快便是秦宫中宵禁的时候,盖聂不方便久待便打算即刻离去,月神也不打算多做挽留,退后一步,由着盖聂离开。
她给盖聂占卜到的话不多,寥寥几句都是关于他和殿下的,大意便是遇上嬴政是盖聂的幸运,而离开也是,他早晚会有一日离开殿下,只是月神不知道将来会是什么让盖聂决心离开他现在如此效忠的殿下,也罢那也是很久之后,许多年后的事情。
*
现下楚燕交界。
王翦领兵攻打楚国却屯兵六十万围堵项燕北关十城,迟迟六军不发,已有数月。
无聊得时候王翦甚至命部下投石比赛打发时间,直到自己的副将都不免按捺不住心有抱怨:
“将军,这么下去,我军迟迟没有动静,数月以来粮草如此之大,这么下去该如何和殿下交代?”
王翦却一身常服悠然自在,只是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你倒是不用担心这些,为将者最好的交代便是胜仗,打了胜仗就是对殿下最好的交代。”
“可是将军,末将担心的便是这个。”
副将神色犹豫,他们都不打,到哪里来的胜仗?如果一直这么下去,怎么对得起还在寝宫里等他们的殿下,怎么对得起一直运过来的粮草,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不能够光宗耀祖,打赢胜仗回去,这些年来的牺牲又算什么?
王翦看了他一眼,他出来的这几个月都是与将士们同吃同住,他们在想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就像是安慰似的,对着面前的人说道:
“你放心,你按捺不住,那项燕也是,再等一段时间,等他失去所有耐心,忍不住出城,他会出城的。”
王翦的话就像一剂定心丸,他手里有四十万骁勇善战的楚军,总会有忍不住的时候,那便是他们正式交战之时,也是秦军赢项燕最好的时间。
王翦等这场仗也已经等了很久了,为了赢,所以不在乎这一两日。
*
彼时秦国朝野——
在秦宫之中的文臣也有坐不住的时候,王翦每打一座城就要十亩地,可到了最后片刻却止步不前,嬴政桌子上以故又多了几堆参他的本子。
嬴政一本也没看,他关心的是这战能不能赢,只要能赢,王翦他就算晚几日也算不得什么,他这么些年都等过来了,哪里在乎这几个月。
嬴政今日下朝之后现在就在大殿之内,缓缓摊开六国地图,看了一眼一旁的盖聂问道,目光跟着落在了地图上的楚国二字:
“先生眼里那位项燕如何?”
盖聂见过项燕两面,都是在战场之上,那时远隔三军遥遥一见,听得殿下问道才想了一想才道:
“世间良将所有排名,一为他,二为王翦将军,三为蒙恬将军,四为昔日燕丹,可惜楚王无能,内政牵涉项将军用兵,王翦将军这次已经带了足够的兵马,而且殿下您免了他这次后顾之忧,一场战争,除了世间良将以外,还牵涉天时地利人和,这些足够他打赢项燕。”
嬴政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而望向身旁的盖聂道:
“方才先生说世间良将有四位,寡人倒是觉得先生若是上得战场,以先生的谋略,自然也是良将。”
盖聂一揖,他说到底不是适合战场的人,战场想得是如何打赢,而他一直认为一命可抵天下大义,一人之力等同天下苍生。
“可惜了。”
嬴政的目光落在了楚国的那片地图上,蜿蜒曲折,却圈了足足百余座城池,似乎就是目光灼灼的看着那些真实的城:
“可惜他不会效忠于我,以项燕之能,以他的忠勇,必定死战不降。”
嬴政说得不错,楚国只有战死的将军,没有投降的勇士,而项燕是嬴政讨伐六国以来,第一位为他惋惜的敌国将军。
项家世代忠良,屡出名将,的确是值得尊敬的敌人。
*
这一日嬴政正在批改奏折的时候,满殿寂静,一个侍卫高高举着边关的奏折,和楚国交战士兵八百里加急连夜送回来的书信:
“殿下!殿下!边关送来加急急报!王翦将军赢了!王翦将军打胜仗了!”
这次打的国家不同以往,这次的胜算便说明从今往后六国之中就没有楚国了,嬴政立时放下手中的笔,望向这个传信的侍卫。
又跟着看向一旁的李斯,李斯立刻明白走过去从侍卫手里拿了奏折和书信,奏折和书信都是王翦写给嬴政的,只不过奏折是他作为一个将军跟嬴政奏报前面的喜讯。
李斯捧着奏折,脸上自然也是掩饰不住的笑意,他们的秦国打了胜仗,不管是君王还是臣子,自然都很开心,李斯朗声道:
“此一战,我军大获全胜,楚国死伤俘虏数十万,楚王被俘,项燕十城既破仍然选择死战不详,王翦诏安不成,由得他自尽于军营之中,尸骨已经就地厚葬,项家其余人等已妥善安置,余下楚国皇室皆已晚一步压回秦国,由殿下发落。”
嬴政点了点头,踱步片刻之后才对着一旁站着的李斯沉声道:
“要赏王翦。”
这场仗打的太久了,是王翦打的最久的仗,秦国也已经等得太久了,好在等到了他们获胜的消息,自那日嬴政在城门口上亲自送行之后,转眼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
李斯收起手里的奏折看着面前的嬴政说道:
“不知殿下要赏他些什么呢?”
嬴政望了他一眼,想起了王翦最近这段时间跟他陆陆续续要的东西,跟着说道:
“田地,城池,宅院,这些他想要什么都可以,他这次功劳不小,只要他开口要的,寡人都可以赏给他。”
过了一会儿他们才想起来了,还有一封家书。
刚才的奏折是王翦,为一个将军写给嬴政的,可是这封家书,是他作为自己写给他从年少时便相识的殿下。
李斯却看了第一眼家书便变了脸色。
嬴政过了片刻倒是也察觉到了什么,看着面前不远处站着的李斯道:
“怎么了?”
李斯不敢念下去。
“臣担心殿下生气,不敢念。”
李斯上前一步一揖道:“王翦将军手书家书,还请殿下亲自过目。”
一旁站着的盖聂望了一眼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李斯,他想起来他在殿下去频阳城请王翦的时候,王翦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频阳城城楼的样子便已经猜到了这封家书里面大概写的是什么,激流勇退才能得善始善终,就跟他曾经说过的一样,乱世之中的自保并没有太大过错,更何况他现在已是该离开的时候。
盖聂缓步走过去,从李斯手里取过王翦差人赶了八百里路送过来的家书,又转身朝着嬴政走过去递给了他。
嬴政打开了看了许久,李斯以为他们的殿下会盛怒,不料嬴政看完却平静地道:
“除了盖聂先生,你们都下去吧。”
李斯这才松了一口气,才敢站起来一揖道:“是,臣等告退。”
门吱呀一声关上,这个大殿总是寂静无声,每当这般绝对安静的时候,其实大都是嬴政心情不好的时候。
那封家书现在就摊在红色的案子上。
嬴政看着盖聂缓缓开口:“先生想来已经知道他写的是什么了,看看也无妨。”
盖聂望了一眼,虽是家书,不过寥寥数语。
殿下亲启,见字如面。
转眼十几年过去,当时随侍殿下左右,便知殿下注定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秦王殿下,如今亦然。
殿下人仍旧是从前的殿下,只是王翦要先同殿下告别了,当殿下看到这些文字的时候,臣已孑然一身离开秦国军营,秦国即将一统,也不会有需要用到臣的地方了,将来臣或许游历四方,或许在深山老林里养一方粗茶淡饭,远在江湖之外,无论如何都祝殿下将来一切安好,臣从前所问殿下要的所有东西,都非我真心所想要的,当初追随在天下身边,也是为了将来殿下能一统天下,世间再无战乱,这些东西连同王翦的将军印一并还给殿下。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请恕臣无礼,不能再陪在殿下左右,此剑名为天问,乃楚王往日配剑,今呈与殿下,往后就由天问替臣守着殿下。
王翦拜别。
果然是道别信,而且王翦将军这次走得决绝,上次还留了频阳,还有留他的余地,这次一走便是不想让秦国铁骑再找到他,只要他不想被人找到就没有人能找得到。
“寡人没有料到他会走,至少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离开,他刚打了胜仗,寡人都来不及赏赐他。”
这是盖聂第一次从他的殿下的说话之中,感觉到他的殿下也会累,这些话他的殿下没有同方才的李斯,同方才的那些文官说,只是告诉了他一个人。
嬴政其实也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便经历了人世间无数的别离,盖聂原本以为他们的殿下早就已经习惯了。
这才想到嬴政其实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人哪有不怕别离的。
王翦对于他们殿下来意味着什么?盖聂忽然想到,他或许意味着跟他一样,秦国的荣耀,一个从前经常陪在殿下身边的人,一个陪着他走过一段最艰难的时光的故人,又一个不辞而别的人。
“殿下,王翦将军他是个聪明人,回来之后,无论他这次输赢与否,秦国朝堂也不会再有他的位置,索性功成身退,也是不想来日让殿下为难。”
其实这天上的云就同人之间的别离一样,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亦复如是,哪有能永远陪在殿下身边的人。
“寡人知道,所以不免更加亏欠于他,就像我一直亏欠先生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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