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新的药香在常青药庐里飘荡，一位大夫坐于诊桌后，正提笔写着方子，三两药童端着待处理的药材，迈着步子来回走动，五六位来访者你推我让地，挤在诊桌前面，看似一副忙碌景象，但其中却无一位是真来看病的。
这几个闲人听得外头的闲话，打算进来探一探药庐中的“神迹”，几人左顾右望地却什么蹊跷也没能看出来。
临时坐镇的大夫老石头并不为此烦恼，他挥洒着写下柴胡、黄芩、半夏等若干药材，拟了一副静心养神的方子，交到这些人手中，再叫药童客客气气地把他们送了出去。
当红线扶着明月谦走进，这位老大夫终于看到一位“真正的”病患，面沉似水的脸上总算浮起了些许笑意。
经由一番望闻问切，他脸上的笑意不知怎么的又消失不见了，脸色甚至比先前还要凝重。他的眼周布满皱纹，瞳孔却无比黑亮，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直直地看着明月谦。
陪着进来“治病”的红线见大夫的表情起起伏伏，忙问道：“大夫啊，他这伤……没什么大碍吧？”
“哎……”老大夫沉沉地叹了口气。
红线有点儿着急了，连声道：“大夫……大夫！您别叹气呀，凭他什么毛病，咱们该吃药的吃药，该扎针的扎针，您别摆出一副不治之症的表情呀……”
老石头抚着长胡须，又温和地笑起来，对明月谦道：“你的妹子真有意思，老头子我还没有说什么，她便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串，可见，她是真心疼你。”说罢，他又转向红线，神色中带着几分无可奈何，“放心吧姑娘，他没事，我只是觉得你们太过小心了，分明这伤口已被高人处理过，何必还要来这小小药庐，让我这个学艺不精的老头子再来诊治一次呢？”
红线知晓他已看出端倪，嘟起嘴做出委屈的模样：“多诊治一次，多一重安心呀！大夫您不知道，我们之前看的大夫医术还行，脾气极差，见我的哥哥生病伤痛，张嘴就是要骂人的，我才不想再让他治！”
老石头笑意盈盈地看着她：“那也应该去更大、更安全的药馆啊……”
红线忙奉承道：“人们都说常青药庐比外头的大药馆还要好呢！”
这位看起来年过花甲的老大夫眯起双眼：“街坊们抬举了，再好也是这儿的常百草常大夫好，我老石头，不过只是略懂医术，又老无所依，所以赖在这药庐，帮她打打杂罢了。”
明月谦与红线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他道：“您老太谦虚了。都怪我这妹子太爱操心……”
红线立马接茬道：“不是我瞎操心，大夫啊你不知道，我这哥哥文文弱弱的，身体虚得很，您还是再仔细看看，说不定还能诊出别的毛病！”
老石头笑着摇摇头：“我还是第一次遇见你们这样的病人，像巴不得生病似的……”他再次低头细看明月谦的创口，细心清理包扎，妥当后又补充着问道，“话说回来，这伤口……是被何物所伤啊，我老眼昏花，一时竟辨识不出。”
红线不敢说出那只吊睛白虎的事情，怕把这位老爷子吓得厥过去，略想了想，信口说道：“呃……猫抓的。”
老石头一愣，“猫？”他忍不住笑出声，“呵呵，你们家的猫，可真够大的，它应该吃得很好吧？”
“嘿嘿，当然是吃得好……”红线吐吐舌头，心想能不吃得好吗，寒潭涧里多得是奇异动物，就连她和明月谦都差点都成了那白虎的盘中餐。
她见老石头站起身，没再多问，自个儿回身后的药柜整理药材去了，像是在宣布就诊结束的意思，便故意新起了一个话题，朗声道：“说起吃，大夫，听你们这儿的一位婆婆说，有位濒死的病人就是因为每日‘吃’得太好，吃吐了，最后起死回生了？”
老石头手头的动作未停，悠悠地说：“哎，六婶儿又乱说话了，涉及病人私隐，本不该多话，但六婶儿既已开了口，怕是这会儿已经传到玄北镇去了。这这事儿也并非空穴来风，是有这么一位病人，他染了寒瘟，的确性命垂危，但今早一看，竟莫名退了寒气……至于身带呕吐之状，约摸是药物所致，并非吃得太多。至于他是如何服下的催吐药物，那便不得而知了……我想，大概这就是神迹，是上天垂怜赐下福泽。”他合上几个药屉，语调一转，“既是上天的意思，你们，也就无需在我这里过多打探了……”
眼看着老大夫像是下了逐客令，红线一边把明月谦扶起来，一边出声附和：“是是，我们不问了……多谢大夫，我们这就走了……”
明月谦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奇怪她竟这样轻易撤手，他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忽地感觉腘窝被红线猛地一拱，他顿时膝盖发软，扑通一声又跌坐回软凳上。
红线立刻“惊呼”起来：“哎呀，哥哥，你看你腿脚都软了。”始作俑者睁圆了双眼，装出可怜兮兮的语调，对老石头说，“大夫，您看，他还没好全呢，伤在手臂，痛在全身，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她挤出一个卖乖的笑脸，又道，“不知道能不能让我们在这药庐多待一会儿，让我这体虚的哥哥也沾沾老天爷的福泽，好得更快些？”
这话任谁听着都觉得矫情，可是老石头不过只是稍微低头想了一会儿，又笑笑，抬手指了指诊堂右侧，道：“行吧，你们不忌讳就好，从那边可去后院，后头有三间瓦屋，最左边一间你们暂时不要去打扰，那是那位‘起死回生’的病人住的位置。至于其他两间，你们随意挑一间，歇息便是了。”
明月谦斜了红线一眼，着实嫌弃她做作的演技，又躬了躬身子，对老石头道：“谢谢大夫体恤，只是不知，会不会扰了其他病人……”
老石头摆摆手：“无碍，后面还有其他四个病人，两个被蛇咬伤了，正昏睡着，一个折了腿，也是躺在榻上起不来。还有一个，是脸上生了麻子，与你们一样，也喜欢在这药庐待着……你们稍作休息，应该不会互相打扰的。”
他话语暂停，望着施完礼正急于往后院走的二人，最终视线牢牢停在了明月谦身上。
“小伙子，”老石头叫住他，用一种明月谦看不懂的眼神，说道，“我看你除了手臂上的伤，还有些体寒之症，在后面要好好休息，秋日了，不要贪凉去些冻人的地方，没事儿，也别再‘逗猫’了。”
被他这样一说，明月谦心头咯噔一跳，细细品察他话里的意思，仿佛是在暗示他已知晓了他们的寒潭涧之行，可再一看这位老大夫云淡风轻表情，似乎又没有什么特殊的意味，他只得任由红线拉着，一起往后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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