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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娘子，你一个人坐在这里，是迷了路？”
“我……我在等人。”
“要下雨了，你等的那个人还没来吗？”
“我什么也不记得了，只知道我是在这里等人的。”
……
那天，天空碧色如洗，几只鸟儿在空中盘旋不去，风呼呼地吹着，隗玉忽然惊醒。她睁开惺忪的睡眼，站在高高的土坡上，放眼四望。
只见流水之中一座画舫之上，人头攒动，她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只见一红衣女子焦急地扑到船檐上，泪眼朦胧，那梨花带雨的模样，惹得身边的人纷纷上前安慰。
“云裳，这人是个骗子，那些满怀情丝的诗不过是请人代笔罢了，被踹下水实属活该，你不必为他难过。”
“哼，商人之子，如今家徒四壁成了废人，竟还肖想佳人！”
佳人手握一红罗帕，泪水未干，她的衣袂被风吹得鼓鼓的，头发在微风中招展，远远看上去，好似一九天仙子，美好而遥远。
隗玉的视力很好，因而她看得到那那被扔下船的人，能看到此时庞然大物的船边，有一男子在水里挣扎。
隗玉斟酒自饮，气咻咻地把酒壶一扔，这酒为何吃着没滋没味。
她心里想着为何凌波带来的酒才有滋味，一边看着船边的一幕，又是一出才子佳人的遗憾故事。
除了河边，她总是去那城隍庙，这些情情爱爱的她都听腻了。
她眼看着那船走远，而那水中的人本来游得好好的渐渐失去挣扎，随手把路边的大木头扔过去。
可惜，水中之人似乎此时体力不支，扑腾几下，也没够到那救命浮木。
隗玉没下过水，也不敢冒然下水，而且那男子离她也有些距离，附近人烟寥寥的，她不认为自己有那等本事救人。
她轻拍衣衫的灰尘，正欲走人，心脏却忽然有些许异常动静，她弯下腰身，压下那阵莫名的心慌，茫然四望，她忘记一切，而方才的心悸似乎在提醒着她，水中那个人需得救上一救。
她的记忆只从三月前开始，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知道自己的过往，只脑海中总有个声音，提醒她要在这水边等人。
隗玉拍了拍脑袋，不再迟疑，一脚踹断一截枯树跳入水中，一入水她意外发觉自己在水中也动作敏捷，丝毫没有束缚，随手把人勾住带到岸边。
她抹了把脸，正想查看男子的死活，却见男人已坐直身子，抱拳道了声谢，便欲离去。
隗玉双眉一挑，拦在男子面前，只见此人身形挺拔，长相柔和俊逸，却气质疏淡，给人疏离冷漠之感。
她的胸膛忽地震动了几下，隗玉微微蹙眉，有些惊讶，要知道她的这副身体可以不吃不喝，平常也没有人的脉搏的心跳。今日居然因着眼前这人有动静，真是奇怪。
她无暇多想，正色道：“你便是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这男人方才快要没动静了，一上岸居然没一点事，隗玉紧紧盯着他，也看不出什么不同。
男子额头渗着鲜血，长睫毛微微颤动，清冷的眸子在隗玉身上轻轻扫过，不含情绪道：“恩人，那我改日登门拜谢？”
若是这话语不那么冰冷，也许她真相信了。
隗玉抱臂而立，紧紧盯着她，可她明明站在他的面前，此人却好似完全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她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心中。
她不高兴，嘲讽道：“登门，你不知道我的住处，如何登门？”
男子一副好相貌，偏偏不苟言笑。
“那你意欲何为？”
这些话冰冰凉凉的，使得二月的的风更添凉意。
隗玉把衣衫拢了拢，对着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身上仅有的银钱在救你之时不小心落在了水里，如今身无分文，又无住处，你得负责到底吧？”
青年男子巍然不动，面无表情道：“你一个女子，孤男寡女恐怕多有不便……”
“此言差矣，正因我是弱女子才更应该收留才是，若是我一人在外出了差池，郎君难道不内疚吗？”
见男子脸上露出犹疑之色，隗玉凑近一些，这男人身上似乎有一股说不出的好闻味道，她凑近轻轻嗅了嗅，只觉得有些熟悉，她要等的人难道是他？
“郎君以为呢？”
一股幽香侵袭而来，男子不由得后退一步，他捂住鼻子，声音仍旧冷冰冰的，“既然你不在意，那便跟我走吧。”
隗玉点头，丝毫不在意男子的冷脸。在这里待了这么久，是时候挪个窝了。
不过，那个总给她吃酒的凌波会不会找不到她？
“你慢吞吞的，到底走不走？”
“来了！”
管他呢！
几月前，隗玉在一竹筏上醒来，对于过往平生毫无记忆，只记得似乎有人对她说过，要找人，要等人。她不懂饥饿，不识寒冷，只有一个叫“凌波”的男子每天请她喝酒，跟她说话，这才知道了关于凡人的不少事。
大雨毫无预兆地来临，隗玉提着裙摆有些笨拙地越过泥泞，这副身子有时候轻便敏捷，偶尔却会出现笨拙的模样，就像现在——两只腿像进了水，沉得不行。
她不能落下，只得迈着沉重的步伐，“啪——啪——啪”，溅起的泥水子跑到男子的衣袍、手上、甚至脸上。
男子抹掉脸上的泥水，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你这是报复我？！”
隗玉赶紧摆手否认，“不不不，你怎么这么想……”她正想说个借口，街角的门边跑过来一个清秀的少年。
了街角的一处小院里。
“郎君，你总算回来了，呀，怎么全身都湿透了，我去烧水！”少年跑过来把男子迎进去，看到跟在身后的隗玉愣了一瞬，“这小娘子，这是……”
姬冉一身衣袍泥水浸湿，他尽管一身狼狈，可眼神一瞥，却叫隗玉心里发毛，她埋头装作理衣襟，也不敢抬头。
男子淡声吩咐道：“朝云，你去烧水吧。”
“啊……好。”朝云点头，看了眼前的女子几眼并没有多问。
隗玉百无聊赖站在廊檐下，侧头望着这院落，院落杂草正抽着新芽，随口问：“郎君贵姓？”
男子从水井打了桶水，慢条斯理地洗干净脸和手，稍微整理仪容，转头一双漆黑的眼睛不带温度地盯着她，“……姬冉。”
“……姬冉。”隗玉对姬冉从始至终流露出来的冷意有些不解，“那泥水我也不是故事的，我再怎么说也是救了你，为何一直如此冷淡？”
他看着她的一身打扮，眼神有些复杂，“我看你头上的桃花簪有些特别，不知何来处？”
隗玉摸了摸簪子，含笑道：“我也觉得好看，要说簪子从哪里来，那自然是买的了，或许是从哪家店铺，又或许是从走街串巷的货郎那里买来……呃，我也忘记了。”
“那这身上的木牌？”
“这牌子不好看，你喜欢我给你。”说着，隗玉说着就要摘下来，木牌丑丑的，她先前几次想扔来着，又觉得是自己贴身之物，兴许有用。现在男子若想要，她不会舍不得。
姬冉沉默了一下，连忙阻止，“不用了。”说完转身就走。
隗玉想问话也问不了了。
姬冉？
她听到街头巷尾的许多闲言碎语，也听说了些姬家的事，姬姓稀少，他莫不是那个姬家的人？
姬冉本来家大业大，然而去年运货途中遇到盗匪，损失惨重，今年姬家家主想要东山再起，哪知山石封路，原路返回，铤而走险选择水路，茶船却在去上京师的途中，被大风雨吹翻了船。
船上的茶叶全部浸没发霉，损失良多，更糟糕的是，姬家的当家人也在这场事故中出事，姬家的女主人也听闻此噩耗一时惊惧，伤心去世。
姬家只剩下姬冉这个富家郎君，然而姬冉从小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在手，唯独对于经商一事并不精通。
他有点才名，生得好看，平日又不迎合，这次家中落难，落井下石之人不知凡几。
雪上加霜的是，族内的族叔伯父也虎视眈眈，姬冉不得已只得把家里的生意给挑起来。
那场沉茶事故不仅损失人财，还因无法按时交付要赔付众多银钱，家里几乎所有积蓄都压在了船上，因此海船出事故之后，变卖家产也只堪堪把沉船事故的损失给填补上。
卖掉田宅商铺后，姬冉买来一个寒酸院子，遣散仆人，带着从小玩到大的仆从昭云生活下来。
按理说卖了宅子的姬冉，饿死骆驼比马大，好歹也是家族积累多年的财富，就算赔了事故一个人生活也能确保下半生无忧。
然而，古往今来，英雄难过美人关，有点孤高的美人郎君也抵抗不住美人的软玉温香。
一个是家境富裕才华横溢却遇天灾人祸的郎君，一个是饱读诗书美名远扬却因家族被牵累沦落天香楼的落难官家娘子，两人同是天涯沦落人，从此有了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
此后，姬冉为护住楼中美人一直花费银钱打点，直到最近一贫如洗，才停手作罢。
如今听说那位美人没有姬冉的守护后，那些觊觎风云裳的人一个个献着殷勤。
要知道美人本人落难前是个才名远扬的传说人物，若是能得美人的另眼相待，不知道会惹来多少人的艳羡。
此前风云裳看上那个商人之子，不知道令多少人暗恨，如今姬冉落难，自然会让人羞辱嘲笑。
喏，这不是正巧让隗玉遇到了。
这次情形，看来是姬冉与美人相会的时候被人逮到，而今姬冉落难居然还想独占美人自然被人嫉恨，于是不顾颜面地把姬冉扔下画舫。
那条河又大又宽，名为洛水，自西向东一路到东海，河流广阔，并不湍急，然而水深下有漩涡，一不小心就会失去性命。
若不是她，姬冉这次恐怕没丢掉性命也会重病自身。
至于为何隗玉知道得这么清楚，自然是凌波告诉她的，起初，她情绪萎靡，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凌波为了让她听进去，可是弄了不少花样。
什么酒菜吃食，尝了好多次才从味如嚼蜡品出些滋味来。什么八卦趣闻，听了好多才明白人物关系。
凌波最做的是带来一些口味不同的酒，最常讲的是姬冉和风云裳，说了好多遍，她不听也听进去了一些。
话扯远了，总之，以隗玉了解的，她救了姬冉一命，姬冉这样的表现委实不该。
冷言冷语，这就是凌波口中的端方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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