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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洁这趟回来待的时间也不久,招娣离开的事情如火如荼地筹备着,一大家子人生怕她在外面不适应,纷纷要去给她置办点东西。尽管招娣说了自己根本带不走那么多,他们也全当没听见似的。
到了要去广东的那天,林建英往她手里塞了一个荷包,说里面的钱是外婆给她攒的,一定要留给她。另外,箱子里面有许多新衣服,尽管现在还穿不到,但都是外婆生前一针一针织的,以后都会有时间穿的。招娣在外面走的时候哭了太多的眼泪,悲伤过了头,现在已经没有眼泪可以流了,但是听到外婆,心里依然还会有一股撕心裂肺的痛。
招娣走之后,林建英也走了。陈秀生了个大胖小子,家里的条件实在有限,夫妻二人还是准备去城里住。林建英说要和他们一起去,她可以帮忙带小孩儿,陈功要做生意,陈秀一个人肯定是忙不过来的,另外,等小孩一天天长大,自己也可以去城里找份工作谋生。其实林建英也想去外面看看,那个人人口中说得像是世外桃源的地方,她原本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见到了,但是从李菊香离开以后,她觉得身上的包袱变轻了,现在招娣也走了,自己就好像是孤身一人,她想去过不一样的生活,想去很多地方看看,带着李菊香的那份,一起去看看。至于陈功,林建英和他关系很平淡,也许是真的被折腾累了,二人只有正常的沟通交流,所以林建英提出要去城里的想法,他也没有阻拦。陈水夫妻二人心里也都明白,林建英为这个家牺牲了太多,他们之前一直站在道德制高点来看待林建英,觉得自己救了她们一家人,如果不是当初自己给出来的那笔钱,她们可能连饭都早就吃不起了。如今,人越来越老,看待事情却越来越明白了,特别是经过李菊香的死,大家该释怀的释怀,该放下的放下,没有什么事情是必须要强加在一个人身上的。既然林建英也要走了,陈功便选择了留在家里,他前半生过得太逍遥自在,肩上就没扛过什么重担子,都是别人围着他转,顺着他的心意来,如今也该是自己当儿子的尽孝的时候了,毕竟岁月催人老,岁月不待人。
1978年,改革开放的元年。陈招娣一家的轨迹发生了重大转折。村长一家家破人亡。村长儿子在一次外出的时候意外落水,他挣扎了许久也没能游上来,等到被人打捞起的时候,身子早已冻得僵硬。最心爱的儿子死了,村长疯了。上面的人派了个新的人来,很年轻,一身正气,一来就说要改变西坞村的现状,让每个人过上幸福的日子。
招娣来到广东不久,陈洁去了上海,她算是升职了,在那里会有更好的待遇,自己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走之前,陈洁提出把房子留给她,但招娣拒绝了,她骨子里的傲气还在。她从陈洁的家里搬出来之后,找到了一间很小的出租屋,那里面的租客大多和她一样,都是外乡人,来这里打工,希望能混出一番作为。但她没有意识到,没学历没文化也没手艺的人,在这么大的城市里想要立足,甚至是出人头地,是多么困难的事情。陈招娣的工厂遭遇裁员,自己没身份又没地位,还不是本地人,于是乎理所当然成了第一批被裁掉的人。其实也有不被裁掉的办法,招娣是西坞村最漂亮的女孩,就算到了大城市,她的美依旧是一等一的,并且她有个突出的特点——自然。她的美丽不加修饰,即使是素颜,扎个马尾辫,穿件简单的衬衫,就已经很美了,是人群中一眼就可以望见的程度。而这个办法就是和厂里的经理睡一觉,经理很肥硕,走起路来都费劲,他早已成家立业,但难耐他有钱,总是会有一波又一波的女人上赶着做他的情人,这点他老婆也知道,因为他老婆也曾是其中的一员,所以只要他钱给到位,他老婆完全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不想被裁员,之前那些看不上这种做法的女人也加入了她们的行列,无数女人因为吃不饱饭而选择了这条捷径,整个厂子就像是经理的后宫。但是招娣不一样,她起先进来是因为工资高,待遇好,到了裁员的时候,她亲耳听到那些女人和经理约好的时间、地点,那些女人邀请她一起,她们这些外地人,时常抱团取暖,惺惺相惜,但招娣严词拒绝,“我就算要饭,也绝对不会做出那种事情。”
后来事情发展急剧恶化,她快要交不起房租,真的就差上街要饭了。她有时候想,连命都快没了,要那个贞洁有什么用。一天,她经过一家歌舞厅,里面好闪、好耀眼,她觉得这里面充斥着金钱的味道,她忍不住想要靠近它们一点,就好像能够离钱更近一些一样。
两个西装男搀扶着一个穿着华丽,长得还可以的男人走了出来,那个男人一看就是喝多了,嘴里一直念叨着:“再来一瓶!老子没醉!老子清醒得很!诶,小吴,再来给我开一瓶酒!顺便再找几个妹子来!”旁边一个男的接话,听起来是这家歌舞厅的老板,“小张,蒋总经理是我们这最大的客户,我等会发你地址,你给他安全送回去,听到没有!不然你明天就不用来上班了。”
另一个年轻男子马上回答:“好的,吴总,您放心,我绝对不会出任何差错。”
三人下台阶,蒋总经理突然一个抬头,与招娣四目相对,“诶,这个妹子好看,我要了!小吴,你听到没有,下次要是没有她陪我喝酒,我把你这歌舞厅给砸了!”他说的很认真,像是没喝醉一样。
“诶,好好好。”吴经理赶忙答应。
招娣见状有点害怕,转身就想走。另一边蒋总经理被送上了车,吴经理也折返回来。
“诶!你等等!”他喊住她。她想跑,但被抓住了手臂。
“你是外地的?”吴经理问她。
“嗯,有什么事吗?”招娣问。
“刚刚蒋总经理说的你听到了吧。”吴经理说。
“他喝醉了。”招娣说。
“他要是没醉呢?我不可能让我的歌舞厅就这么没了。”吴经理说。
“我不会干这种事,我不会喝酒。”招娣说。
“没关系,给钱就会喝了。”说着吴经理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子钞票,“这里有一千块钱,可以是当作给你的见面礼,你如果有兴趣的话,就上我办公室里聊聊。”
“一千?有钱人都是这样挥霍的吗?这都可以当我多久的房租了?”招娣心里刚这样想,房主的电话就打来了,“你那房租什么时候交!再不交就给我滚蛋!我已经宽限你够久了!”
“缺钱?那正好,只要你来,就不用再担心钱的问题,这样不好么?”吴经理说。
“我想考虑考虑。”招娣回答。其实,她的眼神早已死死盯住吴经理手上的那一千块钱了。
招娣跟着吴经理走进歌舞厅,灯红酒绿、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这里好像是另一个世界,充斥着欢笑打闹,到处嬉戏。她穿过人群,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盯着她,她知道自己是因为自己太土了,她从来就没穿过那些衣服,也没画过妆,她甚至都没有想象过那些衣服穿在自己身上会是什么样子。看着那些镂空的衣服,她的羞耻心顿时涌上心头。
那天,招娣做了决定,“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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