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丸子顺从地脱下工服要下班的那一刻，方天晴就知道完蛋了。
所以，她没怎么在乎别人的窃窃私语，更没有在意食堂主管不友好的目光，只是在心里悲叹：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工，食堂主管不会留一个看不顺眼又得罪得起的人，丸子第一天上班就得罪了领导，恐怕无法干下去了。
“主人？”
丸子注意不到食堂主管锅底一样黑的脸，对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倒是观察仔细，“为什么皱眉头，你不高兴吗？”
方天晴没来得及说什么，食堂主管重重哼一声，转身离开。
周围的人也跟着进去，生怕成为下一个出气筒。
“他们走了，我们也走吧，早点回家睡觉，明天再来。”
丸子高高兴兴说。
丸子明天还想来啊……
方天晴看着丸子单纯无辜的脸，咬咬唇，内心的纠结蓦然有了答案，认真说，“丸子，去跟主管道歉，说不该说那些话。”
“啊？为什么要道歉啊。”
丸子不情愿地垂头。
“你说有很多老鼠和蟑螂，正好让经理听见了，”方天晴耐心解释，“经理会认为食堂的卫生工做得不好，骂主管扣主管的钱。”
“的确做得不好，主管不该挨骂吗？”
丸子撇撇嘴，“我做得不好，主管也会骂我会扣我的钱，今天我已经被少了六十块了，主管不会连六十块也赔不起吧？”
这番单纯的话让方天晴无力扶额，“你不想要这份工了吗？”
“想啊。”
丸子反应过来了，“他会赶走我？”
方天晴点点头。
丸子平静的“哦”了一声，“那我要怎么做呢，告诉主管我错了，跑到那个经理面前说食堂的卫生很好吗？可是他们做得不好的地方不会改啊，你们继续吃蟑螂老鼠爬过的菜，真的可以吗？”
一直懵懵懂懂听她说话的丸子突然讲了这么长的话，方天晴吓了一跳，张张嘴没说出半个字。
丸子满脸的不高兴，挺直脊梁给人一种与往日不同的感觉。
“那不是撒谎吗？”
丸子又说了一句。
方天晴不知如何反应，但她明白丸子身上不同的感觉是什么了。
一身正气。
这还是那一只吃饭睡觉卖萌度日的猫吗？
“呃。”
丸子的眼神太过澄澈，方天晴一时语塞，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为了保住工嘛。”
丸子静静盯着她。
“你想继续留在这里吧？”
方天晴的气势越发弱了。
丸子不答反问，“主人，如果是你，会去道歉吗？”
方天晴小心打量丸子的表情。
丸子眨眨眼，乖巧安静地等着她的答案。
“如果我想留住工。”
方天晴谨慎答，“我会去道歉。”
“如果？”
丸子眨眨眼。
方天晴蓦地感到一种被看穿的心虚。
对，没有如果，在这里小心翼翼工了一年多了，她已经习惯把错往自己身上揽，已经能够容忍同事把其他工推过来，已经本能放低姿态，不敢得罪任何人。
他们是这里的正式工，他们有可能是关系户，他们或许会对她的前途有影响。
方天晴没什么性格，很少生气，就算生气也难抑保持两分钟以上。
可能在有什么想法之前，她已经说出了道歉的话，然后得过且过地继续混下去，等一个遥不可及的转为正式员工的机会。
她一直觉得这样活着也不错。
直到不断说“喜欢主人”“主人最好”的丸子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
真的不错吗？
方天晴内心隐隐约约对变成这样的自己产生了怀疑，代入丸子的身份，发现自己在刚入职的时候早就这么做过许多次——同事想偷懒，好，她帮忙掩护，经理问部长的工情况，好，不管失职甩锅部分往死里夸，写的报告收到表扬？好，不是她的功劳，多亏某某上司的指导……
她认为那是成长。
丸子直白说那是撒谎。
方天晴蓦然升起一股无名火——她何曾不是一个卯足了劲傻干的新人，吃多了苦头，好不容易摸透了公司的关系网和生存模式，想帮忙却被她养着疼着的家猫嫌弃起虚伪来了？
把吃过的猫粮和罐头吐出来啊！
方天晴第一次气昏了头，大声驳回去，“就是会道歉，哪里不对？不道歉丢了工怎么办，没钱吃饭怎么办？你以为上班是舔舔爪子晒晒太阳这么简单吗！”
丸子没被她的怒气吓着，软软叫，“主人~”
方天晴正气头上，完全不吃丸子撒娇卖萌的一套，冷哼一声，“你自己决定吧，我回家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完全不管站着不动的丸子。
方天晴没有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只知道走到公司大院门口一回头，丸子在后面跟着，亦步亦趋的。
变成小猫的模样。
“唉。”
方天晴想了想等会儿要经过常有积水的小巷，认命去把丸子抱起来。
一人一猫慢悠悠回了家。
进门之后，方天晴放下丸子，赌气似的没有问丸子想吃什么，吃泡面玩电脑。
客厅里静悄悄的。
去洗碗的时候，方天晴忍不住往猫窝看，丸子不在，罐头和猫粮都没有少。
跑了？
方天晴没有听到开门声的印象，皱眉思忖一会儿，咬咬牙坐回电脑桌前——算了，何必管一只被她养着还瞧不起她的猫呢？以前丸子不爱搭理她，她能够自我安慰是丸子不高兴，现在丸子能化人形了，可以明明白白鄙视她撒谎了……
等等！
方天晴内心吐槽一大段，忽的发现一个重点。
丸子好像只是在问问题，没有什么瞧不起的眼神和语气……鄙视她的不是丸子，而是她的脑补。
她不是对丸子生气，而是在对变了样的自己生气吧？
“丸子！”
方天晴想通了之后赶紧去客厅，一边大声唤着一边寻找丸子。
咔嗒一声，阳台门打开，丸子从外头小跑进来，“主人，我在这里。”
“呼！”
方天晴放下心来，“我以为你走了。”
丸子歪头，“为什么要走啊。”
“……”方天晴轻咳一声，“没什么。”
丸子凑近盯了她两秒，笑眯眯说，“主人~”
“嗯？”
“你变了。”
“啊？”
方天晴纳了闷，“哪里变了？”
“主人曾经死也不肯撒谎呢。”
方天晴愣住了。
不是因为丸子无厘头的对话，而是因为丸子的眼神不再澄澈干净，蕴着令人看不懂的情绪。
方天晴觉得十分陌生。
“丸子。”
不知怎的，她的心里出现了一个问题，自然而然脱口而出，“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了别人？”
丸子呆了呆，“别人？没有啊，你是我的主人。”
方天晴也奇怪自己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笑了笑晃晃脑袋，“是我昏了头。”
“一直是我的主人哦，”丸子却高兴说着，“从几百年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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