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到巷脚,春年打眼一望,美寰照相馆这五个字已用最时兴的灯牌式挂在窗上,视线穿过落地的大玻璃窗,春年看到柜台里面似乎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佝偻着身子在忙碌。
她的视线从玻璃上各种贴相广告中穿过,落在那个背影的金棕色头发上..现抹了头油梳起了背头,但是那背影还是那样亲切熟悉———一定是穆里根。
春年掀过帘子钻进了门,穆里根还在柜台里整理着相片,完全没有注意到来人是谁,用地道的国文回答道:“您稍后嘞,我这就来。”
春年噗嗤一笑,站到了他柜台跟前:“穆老师!”
穆里根听到学生那熟悉的声音,把手里擦拭的镜布一丢,发现是春年,他开心的把手伸过柜台摇了摇春年的肩膀:“真的是你,你真的来南京上学了吗?”
春年开心地点点头:“来了,我真的上了华兰,您的推荐信陈女士收到了。”
穆里根感叹太好了,没想到下午约拍摄的女学生竟是你。
春年打量着店内的装潢,精巧而华美:“穆老师,这个相馆是你自己开的吗?”
穆里根笑着说:“你看我像有钱的样子吗,我是个外国人,去财神庙拜拜,财神爷看到我是个外国人都不会把钱支给我的,我在这里工作罢了。”
春年把胳膊支到柜台上:“那你现在的薪水高吗。”
穆里根大笑,他说话甚至已经有了南京腔,让春年惊讶于他的语言天赋:“春年儿,如果你需要学费,我很高兴支持你,但是华兰的学费太贵了,我可支持不起,如果你需要我会上教会给你筹一些钱过来,但是你的预约是大户人家来预约的不是吗?我看到你从那辆汽车上下来,车漆是那样的亮。”
春年把胳膊撤下:“原来你看到我了呀。”
穆里根温柔地注视着她:“看到了,但是你长大了许多,好多。”
茉莉推门进来,看到他们俩如此热络,不禁露出惊讶的神色。
春年向茉莉介绍:“这就是我的数学老师和英语教师穆里根。穆老师,这是我的好朋友茉莉。”
穆里根温柔的眸子闪烁:“您好呀,美丽的女士。”
茉莉怯怯地开心一笑,她觉得很少见到这样英俊的洋人,国文还讲得这么好:“您好,穆先生。我带春年来拍入学的相片。”
穆里根把她们带到化妆间,这里竟备有五花八门的服饰,还有好些羽毛头饰,小帽子等,甚至还有好几顶假发。
穆里根拿起一顶假发说:“好多人,前面长不起头发,戴这个好看的。”
茉莉捂着嘴偷偷笑。
穆里根又拿起一顶女士假发说:“你们中国人不让女子烫头发,可以戴这个烫的卷发,但是脑袋会很大,显得脑袋很大。”
茉莉感到新奇:“原来报纸上的卷发造型好多是假发拍出来的。”
穆里根点了点头,对春年说道:“你要不要试试戴这个短的假发,华兰来拍照的女学生,好多都戴了这个假发。”
春年心下有点犹豫,茉莉把假发拿过来说:“试试吧,我们看看春年假□□亮不呢。”
茉莉把春年的头发拢好,帮她试了一下假发,惊讶道:“哎呀,春年剪这样的头发真清爽呀,好看极了。”
穆里根点点头,手托下巴:“春年是我看到最适合这头发的了。”
从镜子里望过去,春年有些不适应这样的变化,但她确实打心眼里喜欢这样的头发,能显得自己很精神,她甚至由衷地觉得,这个短头发的自己才最是‘自己’。
春年左右侧身看了下镜中的自己,这镜子太过清晰,春年感到镜子里像是另一个人在跟自己眼神交汇,她是羞怯的,镜中的人却是笃定的望向她。
茉莉笑着:哎呀呀,这下子,我都想支持你剪头发了。
穆里根把两手一摊,然后在自己头上模仿着卷发的发型用手划着圈:“我们家乡那边早就流行起来了,而且短头她们也会烫卷发,也能烫卷发,我不觉得这样很好看,但是女士们现在很喜欢。”
春年却把假发拿了下来:“还是就这样拍吧。”
茉莉不解:为什么呀,很好看的。
春年有点不舍的看向镜子:“总觉得,假的就是假的,总有一天,咱们也能正大光明剪头发不是?”
茉莉不舍的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那好吧。
穆里。根做了个请的手势把春年请进了拍摄的房间,摇下了背景布,对春年比了个ok。
春年扯了下各处衣脚,理了理头发,也有样学样的,对着穆里根比了一个ok的手势。
不知怎的,在穆里根按下快门的这一瞬,春年感到自己还是坐在了家门口的那棵桂花树下,盈盈地闻到了馥郁的桂枝香,然后她想到,应该是刚刚茉莉给她抹的桂花头油。
在白光闪烁的一瞬,十四岁的春年留下了她的第一张正式照片,此刻,它从胶片上看起来还是一片漆黑,只隐隐有着一点轮廓。
穆里根对春年干脆说起了英文:“youcanseeitafterthreedays,theni‘llsendittoyou.”
春年笑着对他说好。
茉莉困惑地看着他们交流,等出了门了才问春年他们在说什么。
春年说穆老师叫我们三日后可以来取相片,如果着急的话。
茉莉解了疑惑了,也就不管了,称赞穆里根的相貌还挺文雅的,不像她之前在苏府见过的几个使者,都肥头大耳的。
茉莉说,她还以为外国人都是肥瘦相间,要么肥头大耳,要么瘦成竹竿呢,原来还有穆里根这样英俊匀称的。
茉莉还想问许多穆里根的话题,春年却心心念念着想要去图书店看看,特别是穆里根说过城里那种,有卖进步书籍和英文原版书的书店。
茉莉拉着她的手摇摇头:“出来之前,我跟太太说过是带你出来照相的,没说我们要上其他地方。”
春年好奇:“小三姑应该不会在意吧,我们之前不是经常出来在街上逛逛吗。”
茉莉却说今时不同往日,以往太太独自在家,对下人们都能宽限一些,大家也都活泛,只要出门领了条子就没什么拘束,但现在少爷回来了,苏园又得按照往常,不能出纰漏,外出得报备了来。
春年惊讶:“怎么报备?会出什么纰漏?”
茉莉拧过她的胳膊往回走:“哎呀,总之就是苏园的规矩还是顶大的,咱们改天带着守卫一起出来买,要是咱们独自在书店被抓去问话了,回家可就麻烦了。”
春年拗不过她,只好往回走。
可是春年也气不过:“他这还叫脾气好?他这还不叫活阎王?管这么宽呢。”
茉莉停下了脚步,四周看了一下,扯过她的手:“我也是为你好呀,要在苏园这么大的地方里生活,春年,你还会有许多新奇的感受呢,但咱们首先要保证自己的安全不是?”
春年感到更加想不通:“青天白日的,我走我的路,有哪里是不安全的了,有危险也都是他们这些豺狼虎豹制造出来的。”
茉莉第一次感到面前这个小小的丫头子真是倔骨头一块,比女娲没沾水的泥点子还硬,可以直接拿她去补天算了。
宋四从车里笨重地钻出来,照旧用他那一方手帕细细地擦着汗:“两位小姐,别吵起来了,这样吧,我们三个,下午去海棠园听戏,我请客,怎么样,我们三个还能相互做一个见证,谁都没有走丢,这样对太太对少爷都有一个交代,怎么样?”
茉莉本来很想说不去,但她也知道春年的喜好,春年想必也是对那戏园子无甚兴趣的,但若两个人同时开口说不去了,场面此时太过于僵硬,实在是抹宋四面子。
茉莉偷偷打量着春年的神色,发现春年也同样怀着这样的神色在打量自己。
然后两人心领神会到对方的意思,保持默契同时开了口:“那就让您破费了。”
宋四假装懊恼地把头仰合了一下:“那你们可要低调一点嗷,只能在太太少爷那里汇报,不要被水仙那个丫头知道了,又要追出来说我的不是了。”
宋四看到两人面色缓和了,乘着机会让局面更松弛些:“春年也不能让你婶子知道,我带这么漂亮的茉莉小姐去看戏嗷。”
茉莉和春年相视一笑。
在海棠园坐下了,春年才发现南京城里的生活,似乎有一种随性的步调。
这里坐的,并不全是穿长衫或新装的体面人物,虽然来听戏,好多人都明显地打理了一番自己,但也有好多人似乎刚结束了通夜的劳作,脸上还带着疲色,就匆匆地走了进来,生怕耽误了错过了好戏开场。
春年黯然,想到宋明章其实也是喜欢听声看戏的,只是在清崖村那样的地方,除了婚丧嫁娶之外,村子里一般都是静悄悄的,他的身体也走不了太远。
宋四进了凉爽一点的室内了,还是不停地擦着汗,对春年和茉莉说:“两位,我们就沏一壶毛尖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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