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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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斜下，殷红如血。

橘红色光芒照进西岭山脉的情人山，顷刻间便被漫山的林深枝茂击碎成一片片淡黄色光斑，伴着少许幸存的红色光柱，跌跌撞撞地落进树林里。

石头爷爷坐在一块磐石上，他抚着长及胸口的白胡须，见昏黄的光斑落在他爬满皱纹的手上，估摸时辰已晚，扭头对不远处的孙子喊道：“小石头，拾掇拾掇，咱们得下山啦。”

“好……”小石头将一把刚挖的药草塞进药篓，一面心不在焉地应着爷爷的话，一面继续低头翻找药草。

“咳，再不走的话，山上的怪东西就要出来啦……”爷爷故意吓唬他，却见效甚微，只好叹了口气，又道，“我知道你想给你的常姐姐帮忙，可若等到天色全暗了，保不齐你这小东西和我这老头子就得在山路上摔个踏实，到那时，你的常姐姐还得分心照顾咱们……”

话音刚落，小石头已经提溜着药篓飞快地跑回了爷爷身边，他红着脸搀扶着爷爷站了起来：“好啦好啦，咱们这就下山。”

说是下山，其实他们所处的不过是不到半山腰的位置，从山下官道边上岔出的这条破旧山路，到了此处便被大自然的鬼斧之力凿断，仿佛是在警醒世人，不可再探。

树林清寂，一老一少在狭窄的山路上前后走着，小石头一改平素的跑跑跳跳，小心护着怀里的药篓慢慢地走，爷爷看他这样乖巧，便在后头悠悠地说着这座情人山的传说故事。

“这情人山呐，本是西岭山脉中最美的一座，满山的参天巨木、仙草灵芝，远看那形状，就像是两个相依相偎的情人……”

“就像常姐姐和宋哥哥？”小石头插话问。

石头爷爷笑而不答，继续道：“在我出生那一年，天上落下一块大石头，爷爷的爹娘啊便决定管我叫石头。那块儿石头恰巧砸在情人山的西边，硬生生砸出一个大水潭，大山也被震出了一条口子，山风吹，山流洗，时日久了，那里便成了山涧。山涧里大小水潭层层叠叠，刺骨的水汽带着寒意从里面冒出来，雾气朦胧，单是走近便如置身寒潭，于是人们管那儿叫‘寒潭涧’。”

“寒潭涧？”小石头怯怯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又问，“爷爷你去过吗？”

“年轻时随友人去过，还险些把小命折在了里头，后来再想去，也是力不从心啦……”石头爷爷长长地呼了口气，仿佛年轻时候所经历的寒意穿过漫长的岁月又重新席卷而来，“一晃这么些年，那寒潭涧附近变得愈发凶险，迷雾横生，多有怪石、怪草、怪兽，靠近那里的人甚至还生了怪病，人们心生忌惮，渐渐连这情人山都甚少踏足了……”

小石头不禁打了个冷战，下山的脚步突然变快了几分。

“别害怕，咱们离那儿远着呢。”石头爷爷看着面前那个略略发抖的背影，安抚道，“附近的居民猜测这山里面生了怪东西，为了镇住它们，山北面儿的玄北镇和咱们南朱镇一起在山上建了座神庙，可是啊，两镇心不齐，始终定不好供哪路山神，为此还差点儿结了仇怨。后来不知谁呀出了个歪点子，说这里既然叫情人山，便供个与情人相关的神仙罢了。所以最后啊，在情人山东面儿山腰上，就有了一座月老庙。”

“月老还能镇怪物？”小石头瞪圆了眼睛，一脸的不相信。

“所以才说是个歪点子啊……那月老庙没有用处，新鲜了几天就再也无人供奉，不出多久便荒败了，两镇只好另想法子。”石头爷爷叹息道，“那玄北镇镇长是个昏懦人，听说人的阳气能压住邪祟，便想遣人上山镇守……”

小石头忙道：“那谁能情愿？山上可是有怪东西的……”

“是啦，本地镇民自然是不肯的……”爷爷无奈道，“巧的是，那时正好有一群无家可归的外来好汉去到了玄北镇，镇长先是假装大方收容，后称地方不足，便提供了些许物资，随后打发他们上了情人山。”

小石头愤愤然：“那不是害人吗！”

“是啊，初上山时不少人染病丢了性命，好在上天庇佑，没叫他们死伤殆尽。”爷爷说，“那帮好汉也都是胆大心细的机敏人，很快知道了要避开西边的寒潭涧，便在靠东那侧扎了寨子，利用绵延山势和巨树参天，就地取材，在其中新修了房屋仓舍，建造了寨墙山门，又借着山上山下贩卖山珍野味、木料毛皮，几年的光景，竟修成一座五脏俱全的大山寨。虽以山匪自称，寨中人却从未做过伤人的买卖。”

“噢——”小石头停下步子，回过头，踮起脚尖试着往山上看，似是想领略那传说中大山寨的风光。

“这里看不到啦……”爷爷走近，摸了摸小石头的脑袋，又道，“还记得那座破败多时的月老庙吗，它也因此沾了光，山寨中人将它重新修缮，只当是山神供了起来，连寨名也随它叫做‘月老寨’……”

小石头忍俊不禁：“山匪盘踞的山寨……它的寨名儿是不是该更霸气些？”

石头爷爷被带得一同笑起来，继续道：“月老庙翻新的消息传到山下，有个大胆的小伙子趁着月圆之夜想上去瞅瞅，看那山寨和神庙究竟能否起到镇山之用，谁知半道儿扭伤了腿，不得不在月老庙暂做歇息，这一歇可不得了，他竟遇上了仙姑显灵！”

“仙姑？”小石头有点摸不着头脑，“月老庙见到的……不应该是个跟爷爷您一样的老爷爷吗？”

“可不就该是这样吗！”石头爷爷道，“可是，散下来的传言说得有鼻子有眼，称那仙人不是老头儿，的的确确是一位年轻的仙姑，仙姑声音轻柔，谈吐雅致，不仅赐予那个年轻人仙草以疗伤，还赐福于他，没过多久，他便娶到了心仪多年的姑娘……

“事后人们纷纷相传，说是因为月老庙翻新后，汲取山间灵气，吸收日月精华，镇住了山中邪祟，这才引得仙姑显灵，还说，但凡像那小伙子一样，于月圆之夜带着诚心与痴情求解情感疑难的，皆能听得仙姑指点，最终获得一段好姻缘……故事传得一天比一天神奇，到最后，人们甚至说白天前来祈福的人也能受月老山神庇佑，即便暂无姻缘可寻，往后的运势也绝不会太差……”

小石头听得两眼发光：“真的吗？若仙姑真那样厉害，我们可以叫常姐姐上山来试试……”

石头爷爷摇摇头，说得越发玄乎：“真，也不真……流言固然不能轻信，可那段日子上山还愿的人到底是越来越多了，很快，去祈福的新鲜人也增了不少。想当初，是玄北、南朱两镇苦行三日去东边的月雄县拜月老，后来，竟反了过来。即便山路难行，那月老庙的香火却是终日不息，若不是常有月老寨中人维护打理，怕是有烧山之祸……”

说起当年情景，石头爷爷脸上神采飞扬，但很快，两条花白的眉毛又蔫蔫儿地撇了下来，“只可惜好景不长，那位传说中答疑解惑的仙姑活跃了几年，某天竟没了踪影。月夜里，痴心人恸哭哀嚎也好，奉上财帛也罢，怎么都没能再见到那位仙姑……”

“那，仙姑去哪里了？”小石头着急地问。

“无人知晓，即便是与月老庙关系紧密的月老寨中人也说不出仙姑去向。有人猜仙姑去云游四海，有人说仙姑想暂避尘缘，还有人觉得，仙姑只是睡着了……不论作何猜想，这么些年，再也没人见到仙姑……”爷爷摇头，重重地叹息道，“世人大多现实势利，且最不喜式微，眼见灵庙不灵了，那老旧的砖瓦和斑驳的神像自然不再有灵气。再后来啊，香火渐衰，半月里不过只有三两人前去，说是祈福，也都是草草了事……”

小石头咬了咬嘴唇，一脸认真地看向爷爷：“那……那位仙姑还会回来吗？”

“爷爷不晓得啊……”石头爷爷抬头看向蔽日的树木，枝叶已因天色渐渐变作幽暗，但仍有细碎的光亮在缝隙中挣扎，骄傲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他牵起小石头的小手，稍稍用力地握了握，“这世上的情缘与福报，都只能靠自己去争取，仙姑只能辅助罢了……但只要人们心智坚定，诚心祈祷，神迹啊，总会出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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