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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月已高升,月下的情人山裹了一层淡蓝的霜色,为这个秋夜增了几分寂寥的味道。
明月谦手里的灯笼像坠入山林的另一轮圆月,摇摇晃晃地照亮着前方。山风徐来,树影摇曳,周围的秋虫本就叫得乏力,猛然被这亮光一照,更是吓得不敢吱声。
官修的山路已断在半山腰,脚下这条小路是寨中兄弟往来月老庙时一步一步踏出来的,明月谦多年不走,现在走来竟多出几分坎坷的味道。
最后一次陪母亲沿着这条小道去往月老庙已是八年前的事情,明月谦忍不住笑自己的傻——当年的他明知道母亲的去世并不是月老庙的错,更怪不得那位子虚乌有的仙姑,可自己这八年来竟赌气般地看都不看那座月老庙一眼,想来,迁怒虚无的旁人确实是比责怪无用的自己要容易得多。
而今他已将近弱冠之年,也许,是该放下了。
可邻近月老庙时,明月谦的脚还是忍不住僵住,像是要见一位常年避而不见的故人,实在理不清该用怎样的心情再见。
他深深吸了口气,试着回忆母亲无数次为他讲述的月下仙姑的故事。
“那月下仙姑立于庙顶之上,沐浴在月光之中,持一杆仙杖,仙气缥缈……”母亲总爱用这样的形容,讲述时神色激动,甚至时有泪光,像是亲眼见过仙姑赐予她多大的恩惠一般,“每缝月圆之夜,那仙姑必会出现,为痴心人排忧解难,破除灾祸……”
原以为想想往事能增添几分熟悉,可莫名的,明月谦心头却涌起一股更浓的伤感,叹息挂在喉头还来不及送出,忽闻一股淡淡的香烛味飘来,他连忙熄了灯火,往前紧赶几步,透过树丛,见前方月老庙的屋檐越渐明晰,而庙中似有烛火光芒。
不知为何,他心中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莫非是那位月下仙姑又回来了?
他隐在树丛后面紧张地悄悄看去,只见月老庙里已经被人细细打扫,还点了不少烛火,烛光微动之中,一名白衣女子跪在神像前,口中喃喃:“医女常氏百草,愿仙姑显灵,赐我良方,救我宋郎……”
明月谦悬着的心落了下来,显然这位常百草姑娘不是什么月下仙姑,只不过是个如从前的他一样迷信仙姑神力的信徒罢了。
那姑娘重复了几遍祈祷之词,然后顿了顿,仰头有所期待似地看了神像好一会儿。
老旧的神像如往日一般笑眯眯地俯身看向来者,并没有任何异状。
她微微发愣,这才轻笑着摇摇头,失望的情绪已然难掩,“我真傻,身为医者,竟听信稚子之言,真以为鬼神之力能救我宋郎……”她自嘲道,仍是毕恭毕敬地磕了三个头,随即起身,看样子应是要下山去了。
看着她发颤的背影,明月谦心中一紧,当年如果他也像这个姑娘一样早早放弃,或许,他还能在母亲合眼前再见一面。
他心生同情,正想着是否要现身出言安慰一番,突然之间,一个女声不知从何处传了出来。
“常氏,这可不是求神该有的态度。”那声音听来有几分责备的味道,连藏身暗处的明月谦也被吓了一跳。
常百草警惕地弓起身,略略后退了几步,厉声道:“谁?是谁在那?”
那声音笑着说:“这问题问得可笑,你今日前来,不就是为了神明显灵,如今显灵了,却还要多此一问。”
“月下……仙姑?”这是个问句。
显然,常百草心中仍有疑窦。她对传说中仙姑的神通早有耳闻,只是她从医多年,对这样的怪力乱神只当是故事听听。今日若不是晚饭时药庐里的小学徒吵着闹着劝她求神一试,她绝对不会上山,况且,就算仙姑的神通曾经属实,这几年来仙姑却早已销声匿迹,怎会轻易的因她一个小小女子而重新出现?
她狐疑地四下探望,又退出庙外前前后后地翻查一番,确定了月老庙附近无人装神弄鬼,这才回到庙中。
她的举动统统被那位“仙姑”看在眼里,只听仙姑悠悠问道:“这下可是信了?”
常百草拜倒在地,声音里已带了哭腔:“求仙姑……救我宋郎!”
“怎么就哭起来了?”那仙姑并没有立刻显示任何神通,语调依然是不紧不慢,言语间似有安慰之意,“你若哭哭啼啼的,本仙姑可听不清楚,若是听不清你的祈愿,纵使有心,也无力救你的情郎。”
常百草忙地抹掉眼泪,缓了缓,将前因后果字字清晰地说了一遍。
她口中的宋郎,是东面月雄县的一位年轻药商,早些年两人因采药相识。不久前,他来到镇上寻找几味药草,可不出几日就昏迷不醒,药商的同伴抬他去了几家药馆,竟被一一拒诊,说他得了“寒瘟”,无法医治。那同伴多半是被大夫的话吓得不轻,情急之下,竟把他拖去了常百草的小小药庐。当常百草发现他时,他已是面色铁青,双唇发紫,口鼻轻微的呼吸带着明显的白气,像是被一块看不见的冰冻住,丝毫没有了从前的俊美潇洒。
常百草试着去那些拒诊的医馆打听,大夫们说那“寒瘟”是天命所致,是受了寒潭涧的诅咒,情人山附近的居民每隔几年总有几个染上这种怪病,大夫们依据从前的经验,齐下论断,得了这个病的,不出一月,必死。
“算算时日,他身染寒症已半月有余,我竭力求来珍贵药材为他续命,如今他四肢已然冰冷似铁,寒气不日将直逼心脉……”常百草低下头,双手使劲搅着衣摆,“我已翻遍古籍,试遍药草,无奈医术有限,再拖下去,恐宋郎性命不保……”
那仙姑听完,竟许久没有做声。
四周静得可怕,常百草只当此时的无声是仙姑对她请求的拒绝,一时间眼泪又落了下来。
就在她几乎快要认为仙姑再次消失不见的时候,那“仙姑”的声音冷不丁地又冒了出来,语气听起来极有把握。
“我已知晓,你且回去再等三日,三日之后,你的宋郎必能有所好转。”
常百草猛地抬头,疑惑地盯着神像,却再没听到仙姑的只字片语,只好俯身再拜,抹去眼泪离开了月老庙。
常百草的身影消失在林间,目睹了一切的明月谦这才皱着眉头从树后走出来,他站在月老庙外,并没有想要进去的意思,只是环抱双臂默默凝视前方,像是无声对峙一般。
附近的虫鸣声渐弱,就连山风都慢慢滞住,生怕破坏了此刻的宁静。
也不知他就这样站定了多久,待到庙中的蜡烛几乎快要烧残,有一方终于耐不住了。
“喂,我若是不出来,你是不是打算在这里守上一夜?”“仙姑”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间少了方才的郑重,多出几丝俏皮的味道,“你们山匪的耐心都这般好啦?”
明月谦并没有搭话,只是缓缓地抬起头,向月老庙的庙顶看去。
只见原本空无一人的庙顶上,此时隐约可见一个斜卧的人影,那人翻身站起,在一轮明月的背景下,更显身姿亭亭玉立,她手持一杆长枪,叉腰而立,衣摆在乍起的风中晃动着,伴着林间的草木清香和雾气缭绕,这一幕,与形容月下仙姑的句子是那样贴切。
——“那月下仙姑立于庙顶之上,沐浴在月光之中,持一杆仙杖,仙气缥缈……”
只是这位“仙姑”倒是个好动的,她躬身沿着斜顶速速滑下,以一个华丽亮相的姿态稳稳立在明月谦面前。
明月谦一时哭笑不得,这哪里是什么“月下仙姑”,她分明就是自己的老相识。
他缓缓道出她的名字:
“贾红线,你何时成的仙?”